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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無果的期盼

  • 守望之百年心印
  • 歐陽和子辰
  • 4283字
  • 2025-08-26 14:39:29

“忠于國家……忠于土地……忠于百姓……”楊承志喃喃地重復著,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敲擊在他懵懂的心門上,推開了一扇前所未有的窗戶。是啊!父親楊秉政殫精竭慮,甚至不惜重金周旋于兵匪之間,為的是什么?不就是守護這個家,讓銀樓能開下去,讓一家老小能安安穩穩地吃上一口熱飯,睡上一個安穩覺嗎?這不就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守護嗎?只是,父親守護的是眼前這個小小的“家”,而二娘此刻所指的,是那個更大的、包含了無數個像他們這樣家庭的“家”——國家!

“那……那二娘,”少年急切地向前傾身,眼中燃燒著熾熱的火焰,“我們該怎么去守護呢?像爹那樣……花錢買平安?還是……”他想到了報紙上那些投筆從戎的學生。

王乃茵看著少年眼中那簇被點燃的、充滿渴望的求知火焰,仿佛看到了當年在北平街頭、手捧傳單的自己。她拿起那本深藍色封面的《新青年》,翻到一篇由陳獨秀撰寫的、論述青年責任與救國途徑的文章,遞給楊承志:“承志,你還小,但你要記住,守護家園,并非只有拿起刀槍上戰場這一條路。好好讀書,明白真正的道理,開闊自己的眼界,做一個正直、有擔當、有真才實學的人。將來,無論你是像你父親一樣經商,還是務農、行醫、做學問,抑或從事其他行業,只要你心系家國,都能為這片土地的安寧、為百姓的福祉盡一份心力。知識,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她指著《新青年》上那些犀利深刻的文字,“你看這些寫文章、辦報紙、開民智的先驅者,他們手中的筆,便是他們的武器。他們在喚醒沉睡的民眾,揭露黑暗,啟迪民智,這難道不也是在守護家園、建設國家嗎?”

楊承志雙手接過那本散發著新鮮油墨清香的《新青年》。書的紙張挺括硬朗,與他手中那本綿軟發黃的線裝《論語》觸感截然不同。指尖觸摸著那些由鉛字印刷而成、清晰有力的字句,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感和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潮澎湃席卷了他。這書,像一塊磁石,牢牢吸住了他的心神。

“二娘……”他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渴望與一絲小心翼翼地懇求,“我……我能借這本書看看嗎?”

王乃茵看著他清澈眼眸中的光亮,點了點頭:“可以。不過,”她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理解和謹慎,“暫時別讓你娘知道。”她深知張氏對這類“新潮”“激進”書籍的深惡痛絕,也明白楊秉政的期望——兒子能安心讀圣賢書,將來繼承家業,未必贊同兒子過早接觸這些可能“離經叛道”的思想。

“嗯!謝謝二娘!”楊承志用力點頭,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般,將那本《新青年》緊緊抱在懷里,貼在胸前。這一刻,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這位平日里安靜得近乎疏離的“二娘”,她的身上仿佛連接著另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廣闊而充滿力量的、令人心馳神往的世界。他抱著書離開西偏院時,腳步輕快得幾乎要跳躍起來,胸中激蕩著一股滾燙的熱流。那些關于“忠君”“報國”的沉重困惑,仿佛被二娘那番清晰有力的話語一下子廓清了迷霧,指向了一個更加宏大、更加崇高的目標——守護這片土地,守護這片土地上如你我一般的、千千萬萬的百姓。一顆名為“覺醒”的種子,在這個十歲少年的心田悄然種下,雖然稚嫩幼小,卻已頑強地破土而出,帶著新墨的銳氣與生機,倔強地生長在舊書堆疊的土壤之上。窗外的夕陽,將少年抱著新書、步履輕快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仿佛預示著他未來那條同樣漫長、同樣充滿未知與選擇的人生道路。

民國十一年的盛夏,暑氣蒸騰。距離王乃茵嫁入楊家,已是一年又三個月的光景。西偏院窗外那株石榴樹,從她初來時的新芽怯露,到如今已是枝繁葉茂,郁郁蔥蔥,枝頭掛滿了青澀如豆、尚顯堅硬的果實。院內的日子,也如同這棵沉默的石榴樹,表面遵循著四季更迭的規律,平靜地生長著。然而,在那看似穩固的根系之下,卻悄然涌動著難以言說的暗流與焦灼。

這焦灼,在姑母王氏心中,如同盛夏的日頭般灼人。侄女兒這肚子,一年多來竟是沒有半分喜訊傳出!王氏(自侄女婚后,借口照料,一直留在楊家未曾返回宛平)私下里不知尋訪了多少“靈驗”的老嫗、神婆,求來了多少張字跡模糊、藥味古怪的“坐胎秘方”。她偷偷在小廚房的炭爐上,守著砂鍋,熬煮著一碗碗黑黢黢、氣味刺鼻的“調經暖宮湯”或是“麒麟送子丹”。看著侄女兒王乃茵皺著眉頭,強忍著翻騰的胃氣將那些苦澀難咽的藥汁一飲而盡,王氏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團,皺紋密布的臉上寫滿了無聲的祈禱。每次王乃茵的月信如期而至,那抹刺目的紅,便如同冰冷的針,狠狠扎進王氏的心窩,讓她瞬間泄了氣,本就佝僂的腰背仿佛又彎下去一分。她常拉著侄女兒冰涼的手,在無人的角落里唉聲嘆氣,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憂慮:“茵兒啊,這……這可怎么是好啊?女人家,在這深宅大院里,沒個一兒半女傍身,終究是……是水上浮萍,立不住根的呀!”言語間,是對侄女未來的深切擔憂,也隱隱透著一絲對自己當初默許這門婚事的悔意。

王乃茵面對姑母的焦慮,只能報以沉默。她心中的急切,如藤蔓般纏繞,并非全然源于對自身地位的恐懼——她早已明白,在這牢籠里,名分不過是虛妄。這份“急”,更多是一種無法完成被強加于身的“使命”所帶來的挫敗感,以及對姑母那份沉甸甸、近乎絕望的期盼的深深愧疚。她讀過新書,知曉生理之學,明白生育之事并非女子單方面的責任。然而,在這座彌漫著舊式氣息的宅院里,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壓力、所有的期待與失望,最終只沉沉地落在她單薄的肩頭。為了尋求一絲渺茫的希望,她甚至曾借口為張氏“抓補藥”,獨自一人悄悄去了縣城新開的那家“博濟西醫診所”。那穿著漿洗得過分挺括的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洋大夫,用冰冷的器械檢查后,也只是面無表情地丟下一句:“生理機能未見明顯異常。緊張焦慮,反受其害。需放寬心,順其自然。”可這“心”,被無形的巨石壓著,被殷切的目光灼燒著,又如何能寬?那“自然”,又在何方?

令人意外的是,身為一家之主的楊秉政,對此事卻顯得異常平靜,甚至有些漠然。他的世界,早已被更宏大也更迫切的憂慮填滿。1922年春夏之交,直系與奉系兩大軍閥在北方展開的激烈角逐(史稱第一次直奉戰爭),雖未將戰火直接燒到博鹿城,但其影響如同瘟疫般蔓延。風聲鶴唳,謠言四起,糧價、布價如同脫韁野馬般波動不定,通往保定、天津的商路更是時斷時續,銀樓的生意大受影響。他與城北模范營周營長那份用銀元堆砌起來的“交情”,需要持續不斷的“維系”;地方上各種牛鬼蛇神、打著各種旗號的“維持會”“保安隊”也需要打點;更要時刻提防著不知何時又會冒出來的“剿匪特捐”“勞軍慰餉”……他每日天不亮便出門,夜深方歸,眉頭時常擰成一個解不開的結。回到家中,書房成了他唯一能喘息的孤島。那里有他訂閱的《申報》《東方雜志》,有托人輾轉從北平、天津購來的時政書籍,如梁啟超的《飲冰室合集》選編,甚至還有幾卷翻得起了毛邊的《資治通鑒》。在油燈昏黃的光暈下,在書頁的墨香與報紙上硝煙戰報的氣息交織中,他試圖從歷史的興衰更迭與時局的詭譎變幻里,尋找一絲對這個混亂世道的解讀,以及對自身、對楊家這艘小船如何在驚濤駭浪中存續下去的微茫指引。妻妾和睦、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固然是他奮力守護的“家”的圖景之一,但眼下,如何讓這個家在軍閥傾軋、民生凋敝的風暴中屹立不倒,顯然耗盡了他幾乎全部的心力。至于子嗣……他已有了承志、承遠、承高三個兒子,長子聰慧,次子敦厚,幼子可愛,血脈承繼無虞。于他而言,一個新的生命,并非此刻生活的必需品,更像是一種遙遠的、可以暫緩的期盼。

然而,這“期盼”在另一個人心中,卻成了夜不能寐的煎熬。

張氏,作為正妻,更是這樁婚事最積極的推動者,對王乃茵腹中的動靜,遠比楊秉政要上心百倍。在她根深蒂固的觀念里,納妾的核心目的,一是替自己分擔家務,固寵后院;二是開枝散葉,為楊家增添香火。如今,后院表面是平靜了(盡管她對王乃茵那副沉靜如水的模樣始終心存芥蒂,覺得看不透),可這“枝葉”卻遲遲不見萌發,這讓她當初那番“深明大義”“為楊家著想”的舉動,在仆婦們偶爾飄來的眼神中,仿佛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更讓她心底隱隱不安的是——莫非是這王乃茵的身子骨真有什么暗疾?或是……她根本心思就不在楊家,不愿為楊家生養?

于是,每當夜幕低垂,楊秉政處理完銀樓瑣事或與管事們商議完應對之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內宅,想在書房那方清凈地多坐片刻,或是干脆就歇在書房那張窄榻上時,張氏便會適時地出現。

“秉政,”張氏端著一只青花瓷蓋碗,裊裊婷婷地走進書房,碗中是剛燉好的參湯(有時是冰糖蓮子羹),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卻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掌控,“累了一天了,快喝碗參湯補補元氣。總這么熬在書房,對著油燈看那些勞什子報紙,仔細熬壞了眼睛。”她將蓋碗輕輕放在書桌一角,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攤開的《申報》上關于長辛店戰況的醒目標題,以及旁邊那本翻開的《東方雜志》,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嗯,擱著吧。”楊秉政頭也未抬,目光依舊膠著在報紙上關于直奉兩軍最新調動的電訊稿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張氏卻不走,徑自在靠墻的酸枝木圈椅上坐下,拿起隨身帶來的繡繃。繃子上繃著一塊鮮艷的紅綾,她正用五彩絲線繡著一個胖娃娃抱著大鯉魚的圖案——那是預備給楊承高秋天穿的肚兜。她一邊飛針走線,一邊仿佛不經意地開口:“今兒個瞧見乃茵又在喝藥了,那味兒……苦得我聞著都難受。唉,這都一年零三個月了,怎么就沒半點動靜呢?”她嘆了口氣,眼角余光卻牢牢鎖在丈夫的臉上。

楊秉政翻動報紙的手指頓了一下,目光依舊停留在鉛字上,語氣平淡無波:“這種事,強求不得。她身子瞧著也無恙,許是緣分未到。”

“緣分未到?”張氏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滿,“秉政,你這話可說得輕巧!咱們這樣的人家,子嗣是頂頂要緊的頭等大事!承志他們兄弟三個是都立住了,可老話說得好,‘多子多福’!這福氣哪有嫌多的?再說,乃茵她……”她刻意壓低了嗓音,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憂慮,“她一個妾室,沒個親生的孩兒在身邊,在這深宅大院里,終究是孤零零的,沒個依靠。我這做大嫂的,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也是替她著急啊!”她將“著急”二字咬得格外清晰,仿佛這全是出于對王乃茵的“心疼”。

楊秉政終于放下報紙,抬手用力揉了揉酸脹的眉心,語氣里透出明顯的疲憊與一絲被打擾的不耐:“我曉得。可此等事,非人力可強為。順其自然便是了。”他端起參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意圖結束這場對話。

“順其自然?”張氏索性放下繡繃,身子微微前傾,語氣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急切,“秉政,不是我這做妻子的說你!你老把自己關在這書房里算怎么回事?西院那邊,你十天半月也踏不進一回門檻!這‘自然’難道會從天上掉下來?女人家,心思都系在男人身上!你不多去走動走動,多……多溫存些,讓她心里踏實,這‘緣分’如何能到?”她終究未能將話說得太露骨,但那弦外之音,已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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