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慧蘭回到自己房間時,腿像灌了鉛。她沒開燈,摸黑坐在床沿,窗外的月光斜斜切進來,在地板上劃開一道冷白的口子。
不知怎么就想起林晚剛滿一歲那天。
那天陽光特別好,她抱著裹在粉棉襖里的小女兒,在院子里教她認花。林晚咯咯地笑,小手抓著她的手指,軟得像團棉花。可笑著笑著,那小手突然就僵住了,緊接著,孩子像被抽走了骨頭似的,腦袋往后仰,眼睛翻白,小小的身體止不住地抖。
她嚇得魂都飛了,抱著林晚往醫院跑,懷里的孩子越來越沉,那陣劇烈的顫抖像電鉆,一下下鑿在她心上。醫生拿著診斷書出來時,她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先天性癲癇”,五個字,像五根釘子,把她的世界釘死了。
后來的日子,藥罐子成了家里的常客。林晚的小臉總是蒼白的,很少像別的孩子那樣瘋跑,大多數時候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像株怕曬的植物。她看著心疼,卻只能一遍遍地教她:“晚晚不怕,發作時要抱住媽媽的腿,別咬舌頭……”
眼淚突然就下來了,熱滾滾地砸在手背上。她慌忙抹了把臉,卻越抹越濕。
又想起離婚那天。前夫站在民政局門口,眉頭皺得很緊:“這病是無底洞,我耗不起了。”她當時紅著眼問:“那孩子呢?你連女兒都不要了?”他沒回答,轉身就走,背影決絕得像從未認識過。
那天風很大,她抱著剛會說話的林薇,懷里揣著林晚的病歷單,站在風里,感覺自己像片被撕下來的葉子,飄得不知去向。林薇仰著小臉問:“媽媽,爸爸為什么不笑了?”她張了張嘴,說不出“他不要我們了”,只能把大女兒摟得更緊些。
這些年,她最怕別人問起林晚的病,更怕看到別人同情的眼神。那些眼神像針,扎得她渾身不自在,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為女兒擋開所有可能的傷害。
房間里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十幾年前那個下午,林晚第一次發作時,她擂鼓般的心跳重合在一起。她蜷起腿,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止不住地抖。
月光移到床腳,照亮了床頭柜上的相框——那是她們一家四口唯一的合照,林薇還沒長齊牙,林晚被前夫抱在懷里,笑得沒心沒肺。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劃過照片里前夫的臉,眼淚又一次涌上來,打濕了衣袖。原來那些以為早就結痂的傷口,一碰還是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