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笛聲漫過兩界水
青嵐山的夜是浸在水里的。月亮像塊洗干凈的玉,懸在竹林頂上,清輝淌下來,把竹葉染成半透明的綠,像浸在溪水里的翡翠。溪水在月光下泛著碎銀似的光,卻分成兩股——左邊的水流帶著黑巖城的靈脈氣息,泛著冷冽的暗紫色,像融化的黑曜石;右邊的山泉是凡界的,透著溫潤的乳白,像摻了牛奶的蜜,兩股水在墨安腳邊打著旋,卻始終涇渭分明,像隔著層看不見的膜,摸上去冰冰的,像誰的眼淚。
他想起風吟說的,這里的水走了千年,還是沒學會怎么融在一起。風穿過竹林,葉子“沙沙”地響,像誰在嘆氣,氣里還帶著點竹香,混著點風吟身上的草藥味——那是他常年背著藥簍上山采的,藥簍里總裝著青嵐山的靈草,還有給蘇晚的雜貨鋪捎的山棗。
墨安把臉埋在膝蓋里,耳后的黑曜石結晶還在發燙,像塊被火烤的烙鐵,剛才在碼頭區沒掉的眼淚,此刻正順著褲腿往下淌,滴在溪水里,悄無聲息。水面的月光被震得晃了晃,像塊被打碎的鏡子,碎片里還映著他泛紅的眼眶。
“靈脈匯流,要等個懂它的人。”風吟的聲音從竹林后傳來,很輕,像怕驚了山里的夜。他手里的靈語笛是老竹根做的,竹節處包著層漿,泛著溫潤的光,是常年被手摩挲的樣子,竹身刻痕里還嵌著點黑巖城的黑曜石粉末——是去年他去黑巖城給護脈軍治傷時,不小心蹭上的,當時墨沉還皺著眉說“青嵐山的笛子別沾黑巖灰”,卻在他離開時,悄悄塞給了他塊靈脈晶,說“防山霧的寒氣”。
走近時,墨安才發現他的袖口沾著點青嵐山的泥,像是剛從哪個陡坡爬上來,褲腳還掛著片蒼耳,刺球上沾著根白茅,像戴了頂小小的冠。
墨安趕緊抹了把臉,想裝作沒哭,卻聽見風吟在他身邊坐下,粗布衣裳蹭過草葉的聲音很輕,像蝴蝶停在了草上。他沒看墨安,只是把靈語笛橫在唇邊,深吸了口氣——那口氣吸得很慢,胸口起伏像山澗的波浪,墨安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竹香,混著點艾草和當歸的味道,是他爹當年走街串巷時帶的藥箱味。
笛聲漫出來的時候,墨安愣住了。不是青嵐族常吹的“喚醒曲”(那曲子像山雀的叫聲,清亮得很),也不是“安魂調”(像溪水漫過鵝卵石,柔得像棉絮),調子很簡單,像個孩子在哼歌,帶著點固執的溫柔。
溪水里的暗紫與乳白忽然晃了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推了一下。隨著笛聲漸高,音階像臺階似的往上走,兩股水流開始慢慢靠近,暗紫的靈脈水纏上乳白的山泉,乳白的山泉也繞著暗紫的靈脈水打圈,最后竟擰成一股,泛著金閃閃的光,在月光下淌得歡暢,還帶著點叮咚的響,像在笑。
風吟停下笛,指尖還按在笛孔上,余音在竹林里蕩了蕩,才慢慢散了,散在風里,還帶著點甜味,像蘇晚的糖。他轉頭看墨安時,眼里的月光晃了晃,像藏著點什么沒說的話,“你看,”他望著溪水,聲音里帶著點笑意,卻又有點發澀,“黑巖城的水硬,能沖開礁石,卻潤不了青嵐山的土;碼頭的水軟,能澆活菜畦,卻沖不動黑巖城的巖。硬的嫌軟的沒骨頭,軟的嫌硬的太生冷,可少了哪一樣,都成不了能養山靈的河。”
他從懷里摸出支迷你靈語笛,比墨安的手掌還短,竹身上刻著青嵐山的木紋,紋路里嵌著點淺黃的漬,是常年被手汗浸的。遞過來時,他的手指微顫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小時候……也總被罵‘不純粹’。”他低頭笑了笑,聲音很輕,像怕被風聽見,“我娘是青嵐族的靈語者,爹是東夏族的游醫,他們說我吹的笛‘帶著藥味,臟了山靈的耳朵’。可我爹總說,藥味里也有靈草的氣,山靈不挑的。”
墨安接過笛子,竹身很輕,卻像有千斤重。他把笛孔湊到唇邊,剛想吹,喉嚨卻突然發緊,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試了幾次,才擠出個不成調的音,像只受驚的幼鳥在叫,聲音里還帶著點哭腔。可溪水里的金光卻晃了晃,像是在笑,連風都停了,竹林里靜悄悄的,等著他再吹一聲,連草葉都屏住了呼吸。
“你不是雜種。”風吟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掌心帶著竹林的潮氣,還有點草藥的暖意,“你是兩界的河,急不得,得慢慢找自己的道。”他的指尖在墨安背上頓了頓,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說給墨安,“當年我爹教我,河的樣子,從來不是別人定的。河想往東流,就往東流;想往西繞,就往西繞,只要能潤著兩岸的土,就是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