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兩界的河》

2.碎糖與未愈的疤

老碼頭區的天是淡藍色的，云像蘇晚蒸靈晶糕時發起來的面，松松軟軟地鋪著。風帶著潮潮氣，混著蔗糖的甜（雜貨鋪后院曬著的糖塊淌了蜜，粘了層細沙）、魚腥的咸（巷口王伯的漁船上堆著剛上岸的銀鱗魚），還有青嵐山飄來的草木香（風里裹著點艾草和薄荷的清氣），纏在蘇晚的雜貨鋪門簾上。

門簾是粗麻布做的，洗得發白，邊角繡著碼頭族的“換物結”：紅繩纏著黑巖城的平安符，符上的黑曜石被摩挲得發亮——那是去年墨沉來送靈晶時留下的，他當時皺著眉說“凡界的繩別纏護脈符”，卻在蘇晚把符縫上門簾時，悄悄幫她扶了扶門框。針腳歪歪扭扭的，是她趁夜在燈下縫的，線尾還留著個沒剪的疙瘩，像顆小小的心。

“安安回來啦？”蘇晚正蹲在門檻邊整理草藥，竹籃里的青嵐山艾草沾著晨露，葉尖的水珠滾落在她手背上，涼絲絲的，像剛從溪水里撈出來的。她指尖的泥垢嵌在指甲縫里，是剛從后院菜畦里摘完靈晶山藥的樣子，指關節有些腫，是常年揉面、捆貨磨的，凸起的骨節上還沾著點面粉，像撒了層細雪。

見墨安進來，她直起身時腰“咔”地響了聲，臉上卻堆著笑，眼角的細紋里還沾著點靈晶粉，“今天燉了靈晶排骨湯，你爹早上派護脈軍的小周捎信，說你訓練要用到力氣，我多加了把青嵐山的山藥——那山藥是風吟托人捎來的，說沾了山澗的靈氣，補得很。”

話沒說完，巷口的石板路傳來“噔噔”的腳步聲，像群沒頭的雀兒。三個半大的凡界少年扒著鋪子的門框，為首的那個穿件洗得發白的短褂，領口磨出了毛邊，嘴角還沾著麥芽糖渣，手里攥著塊帶棱角的石子——那石子是從黑巖城邊界撿的，沾著點靈脈晶的碎屑，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身后的兩個孩子，一個舉著根樹枝，在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魔”字，筆畫里還嵌著點碎玻璃；另一個正踮著腳，偷偷撕墨安掛在門后的護脈軍學徒巾——那是墨沉昨天剛給的，靛藍色的布上繡著黑曜族的符文，針腳密得像魚鱗，是護脈軍 tailor鋪的老匠人親手繡的。

“看啊，黑巖城的小崽子跑到碼頭來討飯了！”為首的少年把石子“啪”地砸在木門上，留下個淺白的印子，木屑簌簌往下掉，“你娘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去年東夏族的靈脈泵炸了，污染了咱們的溪水，就是你爹護著他們！你爹是搶靈脈的強盜，你們一家子——”

“閉嘴！”墨安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粗啞得厲害。他沖過去想搶回學徒巾，那孩子卻把布團成球，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狠狠踩了幾腳，布上的符文被碾得變了形，像只被踩傷的鳥。

蘇晚猛地把墨安往身后拉，胳膊肘撞到他的胸口，帶著剛摘完菜的涼意，像塊浸了溪水的玉。她的手在抖，卻還是從竹籃里抓出幾把“融合食”——青嵐山的栗子煮得粉糯，拌著東夏族的麥芽糖，外面裹著層細白的椰蓉，是她前晚熬到半夜做的，指尖被燙出三個小紅點，像三顆星星。

“孩子們嘗嘗？”她的聲音很軟，甚至帶著點討好，指尖捏著糖紙微微發顫，“阿姨新做的，栗子是青嵐山的，甜而不膩；麥芽糖是東夏族機衍閣的小孫送的，說加了靈脈蜜——你們看，兩界的東西擱在一起，才夠甜呢。”

“誰要吃黑巖城的臟東西！”為首的少年一把打掉她手里的糖，麥芽糖摔在地上，粘了層灰，像塊被弄臟的月亮。他們哄笑著跑了，跑過巷口時還在喊：“雜種！滾回你的黑巖城去！”聲音撞在巷子的磚墻上，彈回來，碎成滿地的針。

風卷著他們的罵聲穿過巷口，“雜種”兩個字像針，扎在墨安的耳膜上，疼得他眼眶發燙。他看著被踩臟的學徒巾，看著地上粘了灰的糖，突然覺得喉嚨里堵得慌，轉身就往外沖。

蘇晚沒追。墨安跑出老遠，躲在碼頭的貨棧后面，回頭望了一眼，看見她蹲在地上撿糖，手指抖得厲害，撿起來的糖總從指縫里滑下去，像抓不住的月光。夕陽把她的影子鋪在地上，像塊被揉皺的布，鬢角的碎發沾著汗，貼在臉頰上，看著格外瘦，瘦得像根被風吹彎的蘆葦。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后腰那塊青紫色的瘀傷——是昨天為了護他，被凡界商戶推搡時撞在貨箱角上的，當時她還笑著說“不疼，像被靈晶糕燙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