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薄薄的水汽彌漫在四周，空氣中有一種好聞的味道。春日的清晨總是這樣讓人覺得舒心，我走在去往學校的路上，同校的學生越來越多，天色看著仿佛要下雨，希望今天的春游不會被取消吧？等到了班里，四十幾個同學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每個人都興奮地討論今天春游會去哪里，隨著班主任走了進來，教室里也安靜了下來，數學老師跟在班主任身后。

“都到齊了？排成兩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互相照顧別摔跤！我們準備出發。”班主任站在講臺上指揮著大家，她的聲音很有穿透力就和上課時念讀文章時一樣。

我跟著四十五個同學紛紛站了起來排好隊列，在兩位老師的帶領下出了門。安排春游的位置并不算遠，也就沒有安排什么車輛來回接送，大家都會在老師帶領下步行前往春游的地點，聽說那是一家新開的度假村，就在學校后面的山上。以前我也經常和同學們去山上玩也就沒人在意這點兒路程，大家都只是興奮的在討論到了度假村要怎么玩，兩位老師也不例外，她們也已經沉浸在春游的歡樂氛圍里。

班級的隊伍只需要走完最后一段山路就能能到達春游的目的地了。這片通向度假村入口的小樹林就是最后的阻礙了，跟在其他班級后面，我們大踏步走進了小樹林里，春日的早晨露水還沒有消去，一眼望去滿眼都是青翠欲滴，前面的班級唱起了歌，是那首《小紅帽》，也是十分應景，就是希望不會真的出現大灰狼吧。

天公不作美，突然淅瀝瀝下起雨來，雨并不大但每個人都想休息一下找個位置避雨，沒人準備雨衣和雨具畢竟誰也沒料到會突然下雨，此時此刻周圍的樹木就成了大家臨時避雨的方舟。雨水順著樹枝和樹葉之間的空隙撒了下來打在所有人身上，淋濕了身上的校服，濕氣緊緊貼著皮膚，滲入衣領，激得人一陣陣發冷。班主任抬頭看了看天空發現天上的云層并不厚，她擰起的眉頭舒緩了下來：“這雨看起來好像并不會下太久，所有人注意避雨，等雨停了我們再出發?！甭牭桨嘀魅蔚脑捤腥硕挤畔铝诵模蠹叶荚趽臅驗檫@場雨而導致春游被取消，聽到班主任的話后大家才開始尋找避雨的地方。

就在下一秒，班主任突然“啊”了一聲，她指著林子四周，聲音陡然變了調。尋找避雨地點的大家現在也發現了不對勁，剛才十幾步之外還是密密匝匝的樹干和潮濕的灌木，此刻都憑空消失了，它們就好像被誰從畫紙上粗暴地抹去了，原本那些樹的位置徒然間騰出一圈冰冷的空地！一棵樹都看不見，我們四十幾個人就這樣暴露在雨水之中，腳下是灰白色的泥濘土地，我們正在這片突如其來的空地中央，我轉頭看了看發現無論是前方的隊伍還是后方的隊伍也都消失不見了，原本從前方隊伍傳來的歡快歌聲也都消失了，周圍變得很靜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下了我們四十幾人，我們的隊伍短暫地陷入了驚惶的騷動。

“怎么回事？”

“樹呢？剛才明明還在……”

“其他班級的人呢？怎么只剩下我們了？”

“別慌！都不許亂跑！”原本沒怎么說話的數學老師竭力維持著鎮靜，沒人告訴她她現在的臉色比天色更白，“所有人都跟著我，快走，我們盡快到度假村！”

在兩位老師的帶領下我們幾乎是跑了起來，腳下的泥漿裹滿了鞋子，感覺是那么冰冷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帶著很大的力氣才能把腳從泥土里拔出來。終于到了度假村的門口我回頭瞥了一眼那片我們剛跑出來的空地，心幾乎跳出了我的胸腔，就在我們剛剛離開的位置，那些參差朦朧的樹影，已重新浮現，仿佛從未消失，我的表情帶著一些訝異和興奮，這應該算是一個未解之謎吧？沒想到就這樣被我們遇上。

不經意間雨已經停了，站在所謂的度假村門口，沒有預想中別的班級喧鬧的聲浪，也沒有度假村該有的零星游客，甚至沒有接應的工作人員，只有死氣沉沉的幾排平房，死寂得如同墳墓，完全看不出是一個歡樂的度假村。這些平房門窗洞開，不見一個人影，像是被廢棄了一樣，但這些建筑明明都是新修建的。地面像是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每一步踩上去都會發出輕微的“噗噗”聲。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悶，混雜著泥土濕氣和某種若有若無的陳腐氣息。

兩位老師分別嘗試用度假村入口建筑里那個坐式電話求救，但聽筒的那頭，只有永恒而空洞的忙音，電話仿佛成了毫無用處的磚塊。我抬頭看向天空，天空黑沉的可怕，那低垂的云層幾乎要壓到屋脊，沉重得讓人窒息，仔細看看才發現那并不是云層，而是不知道什么東西聚集在一起遮蔽了天空，一陣寒氣，正悄無聲息地沿著腳踝爬上來。

同學們發覺了這陣寒氣都跑進平房里，房間很大，足夠所有人都站在一個房間里。但度假村的房間更是徹骨冰寒，人進去不消兩分鐘，牙齒就開始打起顫來，仿佛置身于巨大的冰窖之中，寒氣貪婪地鉆進骨縫。所有同學又本能地退出房間，重新聚集到度假村的空地之中。幾十個孩子和兩位老師擠在一起，靠著彼此微弱的體溫抵御那無處不在的寒冷。

“太…太冷了！”班長被凍得直哆嗦著，鼻子已經變得通紅，“老師，能……能生個火嗎？烤著火應該會…會好一點吧?！?

數學老師和班主任對視一眼，眼下的她們沒有任何選擇。兩位老師分頭行動，帶著我們幾個腿腳快的男生在空地中央上清出一小片區域，又四處搜羅一些能燒的東西：木板條、一些似乎是宣傳單的紙張、還有一些布料……我們忙得額頭冒汗，手指凍得發僵才將這些東西堆了起來。

可是沒有火源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圍在這堆易燃物周圍，兩位老師都不會抽煙，身上也沒有攜帶打火機或者火柴之類的東西。數學老師恍然大悟般想了起來，剛剛收集可燃物的時候她好像看見了度假村的廚房，廚房里有一個燃氣灶，她趕忙朝著廚房跑去：“希望那個燃氣灶還能用吧。”

數學老師扭動燃氣灶的旋鈕，一小簇火苗顫抖著從燃氣灶中升起，數學老師用憑借這簇火苗點燃帶來的宣傳單，連忙帶著火苗跑出廚房，用手護著火苗來到空地上。她護著的火苗點燃了堆在地上宣傳單，很快，小火苗舔舐著木板和布料，篝火終于升騰起來，火舌搖曳間映出了所有人的影子。只是那火焰帶著一種奇怪的、無精打采的紫色微光。大家紛紛圍坐過來伸出手想要感受火焰的溫度，可那火焰為大家帶來的并不是救命的溫暖，反而像是抽走了周圍本就不剩多少的溫度。詭異的冷意順著篝火擴散開來，把圍靠過來的同學逼得直打哆嗦。

我坐在離火堆稍遠的位置，試圖從火焰的搖曳里汲取一點點虛假的心理安慰。忽然，火焰中某種異樣的東西攫住了我的視線，那是一塊說不清楚什么顏色、看起來還有些光滑的布料，邊緣拖曳著不規則的細絲，它從火焰中升起又慢慢落回火焰中，升起又落下仿佛一個貪玩的孩子不斷打著滾。它并非火焰的一部分，也不是我們收集到的任何物品，因為我清楚的記得那些布料里并沒有類似的東西，它像是一個獨立的、活著的物體就像此刻的天空一樣。它以難以想象的緩慢速度在火焰中翻滾，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遲滯。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怎么會有布料在火焰中打滾而不被點燃呢？就算這火焰好像并沒有帶來什么溫度。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害怕自己是看錯了，等我重新看向火堆時，那塊布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篝火還在靜靜燃燒著，只有火焰中那點病態的紫光能證明我似乎并沒有看錯。

一股寒意此刻透骨而來，我不能確定自己看見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我甚至不敢確定自己看到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度假村里冰冷的死寂和四周灰黯的色彩，還有這滿度假村的灰燼和永不落雨的陰云就已經足夠讓人感到絕望。現在甚至還有什么人們不知道的東西，就藏在眼前這簇篝火里。而老師和其他同學們對此還一無所知。他們還在向著微弱的火苗，徒勞地伸出凍僵的手盡管這只會讓他們變得更冷。

已經有孩子感到饑餓了，隨著一聲“咕～”的聲音響起，大家這才想起來大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吃東西了，兩位老師又一次帶著我們幾個男生前往廚房，從廚房里拖出來一些新鮮的蔬菜和肉類，那鮮艷的顏色在這個灰黯的度假村是那么的顯眼。老師們已經試過了，燃氣灶的火焰也和空地的篝火一樣沒有任何溫度，廚房里的溫度更冷，她們只好拿出鍋碗瓢盆和菜刀菜板試圖在空地上做菜。

菜板上，食材顯得格外新鮮詭異，蔬菜的葉片青翠欲滴，飽滿得不自然，就像是剛剛從地里摘下來的一樣。

“怪了，”數學老師一邊飛快地切著菜，一邊低語，刀刃碰在砧板上發出規律的輕響，“這地方怎么看都沒有半點兒人氣，偏偏廚房里的東西一應俱全，這些蔬菜和肉類看起來還挺新鮮？”

“正好省得自己帶了，或許是學校之前安排好的吧。”班主任隨口應道，她正彎腰仔細架起支架將鍋放在支架上，下方正是她們燃起的火堆，淡紫色的火苗舔舐鍋底，“不過確實挺怪?！卞伬镒汤怖岔懫饋?，但她并不能確定油燒熱了沒有，因為她仍然沒能感覺到一點兒溫度。班主任并沒有猶豫多久索性抓過切好的蔬菜，直接倒入鍋中。

一股混雜著生澀青草和濃重土腥氣的味道瞬間彌漫開來，沖得人直皺眉，那絕對談不上香味，因為感受不到溫度，班主任其實也不確認自己做的菜熟了沒有，她只能憑借平時做菜的經驗來判斷鍋里的菜熟了沒有。

篝火邊，班主任把塑料飯盒和一次性木筷分給班上的孩子們，鍋里只是簡單的炒青菜，大家圍著鍋邊把菜夾到塑料飯盒里。已經餓了一上午，大家都不再挑揀，蹲坐在冰涼的地面上吃了起來。

一口下去，我就再也不想繼續嚼下去，這青菜明明看著很新鮮，但入口卻又韌又柴，就像是嚼著一團被水泡爛的草紙，沒有任何青菜該有的味道。寡淡、干澀，帶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木腥味殘留在舌根。這絕對不是班主任做菜技術不行的原因，因為我曾去班主任家里吃過飯，我記得那個味道和嘴里嚼著的東西沒有任何關系，旁邊的同學也紛紛將口中的青菜全吐了出來，有一個孩子咂了咂嘴，臉色發苦：“跟啃橡皮似的……連味道都一樣！”

寒意越來越盛，學生們裹緊了衣服在空地里擠成一團。班主任獨自離開了，她要下山去找人來幫忙，她沒有試圖帶著所有人一起離開，她已經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了，所以她寧愿一個人下山去找人，就算路上遇到危險也只是自己一個人遇險而已，她拜托數學老師照看好孩子們就離開了。

看著班主任離開，班上一部分同學變得慌亂起來，數學老師和那些平靜的同學紛紛安撫起這些慌亂的同學，他們唱著歌壓下了所有的恐懼和驚慌，沒有人知道之后還會發生什么，他們明明只是來春游的小學生而已。

可事情并不會因為他們不想就不會發生，慘紫色的篝火還在角落跳躍，卻吝嗇地散發不出半分暖意，相反，火堆附近幾米仿佛凝結著更嚴酷的寒冬。我終于又一次看見了那個東西，它從火焰中竄了出來，只是和之前緩慢的翻滾不同，這一次它的動作十分迅速，以一種它的身體構造來看完全不可能的姿態來到數學老師身后，數學老師因為領唱的原因背對著篝火也就沒有發現這個怪東西，可同學們卻幾乎都發現了，有人發出驚呼：

“數學老師——??！”

幾個女生瞬間發出了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一幕像燒紅的烙鐵印在所有人的視網膜上，像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又像是天冷了給自己裹了一條被子一樣，那破布一樣的東西死死裹住了數學老師的身體，數學老師甚至沒能發出聲音，她的臉上還帶著一種舒適的笑容，就像是終于感受到了溫暖一樣。

那怪物的“布料”邊緣如活物般瘋狂蠕動、收緊。沒有掙扎的聲音。只有令人牙酸的、類似濕布料被巨力撕扯的“嗤啦……嗤啦……”聲從破布的包裹里斷續傳出！接著沒過多久，幾縷細細的灰燼，像燒盡的香灰一樣，簌簌地從那破布團下方飄落，無聲無息地融入滿地厚重的積灰里。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短短幾秒鐘。那塊破布一樣的怪物倏地一下松懈、展開。它詭異地扭動著，重新沉回了那一點淡紫色的灶火中，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所有的孩子們都被嚇傻了，他們的大腦并不能理解剛才究竟發生了什么，數學老師就這樣消失不見了，只留下一點點細灰，我終于開始感到恐懼，因為現在的度假村地上滿是這樣的灰燼，如果這些灰燼形成的原因都大差不差的話…我實在不敢細想下去。好在別的同學好像并沒有深思，他們還沉浸在數學老師消失的氛圍里…

數學老師就這樣消失在大家眼前了。原地只剩下幾片散落的、燒焦變形的布料，連同那些灰燼，一起證明了她剛剛存在過的痕跡?？諝饫飶浡还呻y以名狀的味道，像是鐵銹混進了灰塵堆深處，令人作嘔。

死寂。絕對的死寂在四周漫開，只有牙齒磕碰的細碎聲音和壓抑不住的抽泣聲不斷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