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魚魔術(八)
- 李三短篇狂想
- 墨松柯
- 3146字
- 2025-08-15 16:43:27
木制戰艦在深藍的波濤間起伏,船上的士兵們都不復小漁村里那種鐵血模樣,他們被自己的國王派來尋找這位“神眷者”而沒有派那些行政官員前來,主要還是因為“神眷者”身處敵國境內那些官員并不敢前來更何況他們的國王,那位國民口中的“暴君”對那些官員并不信任。這些士兵乘著船在海面上待了一周左右,他們原本是想在打探好情報之后悄悄帶走這位“神眷者”,畢竟他們正身處于敵國境內,原本已經打算好夜里就動手了,但那位肥胖官員的到來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他們也沒想到敵國那個年過花甲的老國王居然也對“神眷者”起了心思,在看到肥胖官員的態度后他為了達成國王的任務他們才開炮轟炸了整個小漁村,雖然他們可能有更好的方法來處理這件事,但在他們那位“暴君”的影響下果斷選擇了這個方式。現在任務達成這些士兵也放松了許多,他們在船上有說有笑看著也和小漁村那些普通人沒有兩樣,他們甚至還會在船上比試起誰撈的海魚更大一些…
士兵們并沒有過多關注這位“神眷者”但也不敢就這么直接無視她,他們只能時刻把視線放在這位“神眷者”身上避免她出現什么意外,畢竟這是那位國王想要的人。
士兵們在船上沒有受到影響,但隨著每一次巨浪撞擊船體都會引得人魚小姐胃中翻涌,人魚小姐從未想過自己居然還有這樣的弱點,生活在深海里的時候完全用不到這樣的交通工具人魚小姐自然也就無從得知;而在小漁村生活時她只上過小漁船,那種風浪還不會對她造成什么影響;如今上了大船人魚小姐才第一次感覺到這對她來說是一種怎樣的折磨…
船壁上布滿了精密的煉金紋路,是用于船體加固、平衡風浪與穩定航向的法陣交織而成的巨大煉金法陣,就像是銀色的經絡一樣遍布了整艘船,這些經絡在昏暗油燈下流淌著微光像是給船帶來了生命一樣。這與海底火山熔巖繪制的煉金陣截然不同,人魚小姐對這不同的煉金術構造十分感興趣,她強忍著暈眩試圖解析這些紋路的結構,但喉間不斷傳來那種反胃感卻讓她眼前發黑完全沒有辦法去解析船上的煉金陣紋。
小海蛇從人魚小姐的領口悄然探出腦袋來,冰冷的鱗片蹭過她的臉頰帶來一絲絲清涼感。小海蛇的瞳孔警惕地掃視甲板上來往的士兵似乎是在警戒一樣,見沒人關注人魚小姐現在的情況,小海蛇才關切地看向了因暈船而變得虛弱的人魚小姐。人魚小姐的指尖輕觸小海蛇的腦袋示意自己沒什么事,小海蛇這才瞇起眼睛緩緩縮回衣襟,偽裝自己只是一條掛飾。人魚小姐因為實在沒什么東西可以吐了才有些回過神來,她看著偽裝自己只是一條掛飾的小海蛇不禁有些發笑:好像誰還不能看出來一樣?但小海蛇自從隨她一起上了岸以后就變得嗜睡了許多,這是不是它在陸地上生活所要支付的代價呢?但隨即那種惡心感再次傳來打斷了人魚小姐的思路。
當海港那高聳的塔樓刺破海霧時,經過長時間航行的人魚小姐幾乎虛脫,她感覺自己現在的模樣仿佛是小漁村里曬干的魚一樣。士兵卻沒有關心她的情況,畢竟這些士兵第一次訓練海上實戰時就已經經歷過不止一次了。這些士兵已經完全沒有了洗劫漁村時粗暴,他們只是沉默地攙扶人魚小姐踏上搖晃的跳板——他們對國王命令的狂熱忠誠,此刻化為刻板而高效的護送。通往王宮的大道早已被人潮塞滿,不計其數的平民踮腳張望這位傳說中能夠引動魚群、預知風暴的海神之女。但在看到人魚小姐粗麻衣上的血跡與蒼白病容后百姓們引來竊竊私語,人魚小姐恍惚中能聽到有人在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神眷者?
后來的那些還沒看到人魚小姐的百姓想擠上前好好看看,引來人群里不斷地抱怨,而士兵的長矛現在就像如鐵柵般強硬地推開周圍攢動的人頭給人魚小姐留出一條道路來,金屬碰撞聲中夾雜著孩童的驚呼。人魚小姐抿緊嘴唇,陸地的喧囂像針尖刺扎著她敏感的神經,遠比深海雷暴的次聲更令人眩暈,人魚小姐現在的心情十分復雜,明明就是這個國家轟炸了她所生活的小漁村,但這里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另一個稍微大一點的小漁村一樣。人群中有幾個身影則在看到人魚小姐之后悄然退去,他們的身影如同墨滴滲入織錦一般,奔向了貴族盤踞的塔樓。
王座廳的穹頂高懸,陽光從鏤花的窗戶射了進來照在穹頂的水晶燈上,又被水晶燈揉碎將黑曜石地面灼燒成一片刺目的光池。
暴君端坐于王座之上,早在大船入港的時候他就已經得知了神眷者已經被帶到他的領土這個消息,他已經期待這次會面很久了。暴君的心里傳來悸動,那是暴君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當人魚小姐在士兵的護送下走進宮殿的大門時,當那被水晶燈揉碎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臉龐上面時,他的脊背驟然繃直,目光直直得看向了這位傳聞中的“神眷者”。
人魚小姐在踏入王宮之前就被要求換了一身衣服,還經過了一番梳洗,盡管還能看到一絲狼狽但比起剛下船時已經好了不少,盡管對人魚小姐來說,身上的華服和那身粗布麻衣一樣會讓她感到不適并沒有什么區別。
暴君看著換上華服后看起來只是有些病弱的人魚小姐,那雙眼睛是暴君以前未曾見過的純粹,或許曾經的暴君見過但現在的他已經被身上的重擔壓迫著遺忘了。暴君眼里的熾熱期待一瞬間就冷卻為霜雪般的失望,暴君終于知道這位“神眷者”并不是他所求的同行者,在她那雙海藍色的瞳孔里沒有權謀的陰翳,也沒有煉金術士常有的偏執狂傲,只有風暴過后的清澈與茫然,一種更為純粹的追求,那種純粹就像從未被玷污的冰川融水,和暴君的追求完全不同。
這種冰冷的霜雪只存在了一瞬間,一種灼燙的欣賞驟然在他的眼里竄了出來,她只是一個純粹的煉金師而已,暴君看透了這位“神眷者”的本質:她并非是被什么神明眷顧的存在,她的一切都不過是等價交換的結果罷了,她并非是自己的同行者,而是一個在煉金術荊棘路上獨行、一個純粹的求道者。暴君很高興能看到這樣的人出現在自己眼前,她眼中浮現的那份純粹,正是暴君以“等價交換”祭獻溫情與名譽時,正是他登上王位時被他親手澆滅的東西。
頭上的金屬王冠沉重而冰冷,暴君垂眼凝視自己覆著金甲的手掌,他突然感到一陣慌張,那不是他應該有的情感,可現在看著這雙純粹的眼睛他卻莫名驚慌了起來。暴君知道自己的慌張來源于何處,是因為自己下令打破了她純粹而寧靜的道路路,盡管從士兵的回復里他知道了敵國那位老國王也打算對這純粹的人下手,自己的命令可能幫助她擺脫了那個老國王的糾纏,但誰知道她是不是有自己的方法擺脫呢?自己所做的事和那個老國王一樣,不過是過程有些區別罷了,現在她被自己拉進了原本只屬于自己的權利泥沼,一種責任感就如寒鐵裹住了暴君的心臟,他既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必須支付相對應的代價。
“封為側妃。”暴君的聲音在大廳回蕩,試圖斬斷所有貴族可能滋生的覬覦,他的表情莊重而嚴肅,“幽居東邊的高塔之上,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覲見。”
命令落下后,人魚小姐被無聲地帶離宮殿前往塔樓,高塔臨近大海,近到只要從塔樓高處一躍而下就能跳進遼闊的大海。人魚小姐回眸掃過墻上嚴密的煉金陣紋,又落回暴君的臉上,陽光從暴君身后的鏤花玻璃窗射了進來,那張臉仿佛是隱藏在黑暗之中讓人看不真切,但人魚小姐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是在以前接觸過和暴君類似的人一樣。小海蛇在她領口蠕動,鱗片擦過那枚溫潤的水汽項鏈,發出細不可聞的沙沙聲。
王座之上,暴君摩挲著扶手上新刻的一道深痕,那是他剛剛留下的。高大的塔樓困住了一位純粹的人,那既是一種保護又是一種囚籠,暴君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決定是那么草率,但他作為一名君王絕對不能將這種后悔表現在臉上。他抬腳走上東塔卻只看到那個人影此時正在窗戶邊對著蔚藍又平靜的海洋低聲吟唱,暴君能聽到那種歌聲,平和又寧靜仿佛置身于深海一樣的歌聲,那是獨屬于人魚的歌謠…
暴君并不知道這是人魚的歌謠但他在這歌聲中久違的平靜下來,他回想自己的經歷,現在不也是和她被困在塔樓之中一樣被釘死在這用權力與責任編織名為“暴君”的煉金陣之中,繼續支付那看不到盡頭的代價嗎?沉重的宮門關閉聲如嘆息,吞沒了深海與陸地兩個靈魂的軌跡,但也將外界的紛紛擾擾和蠅營狗茍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