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仗義每多屠狗輩 下
- 大周:從禁軍到開國公侯
- 帆船居士
- 5143字
- 2025-08-25 00:00:00
聽聞節度使只帶著十幾人歸來,城內的官員們紛紛趕到節度使衙門。
劉彥貞草草收拾過面容,換了身衣服,強撐著精神來見大家。
劉彥貞這個做派,一看就知道是拋棄大軍跑回來的。大軍是德勝軍的精華所在,多少人的親族在其中任職。現在只有劉彥貞一個人跑回來,大家憤怒的眼神恨不能吃了他。
劉彥貞被大家怒目而視的場面驚得不敢動,亂世中,下面人造反砍死節帥的事情層出不窮,就算是朝廷有時候也會捏著鼻子承認殺得好。
想什么來什么,一名軍官按著刀大喝道:“劉節度,你的大軍呢?我們的德勝軍呢?他們在哪?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劉彥貞為了活命,立刻想到了借口——甩鍋:“諸君。我們德勝軍在淮河邊與北軍廝殺八九日不分勝負,卻不想北軍援兵火速趕來,更有北軍騎兵從上游渡過淮河襲擊我軍后方,前后夾擊之下,我們德勝軍寡不敵眾,一戰就崩啦!
可恨那清淮軍劉仁詹拒不發兵救援,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啊。大家不要浪費時間,城外尚有剩余的水師艦船,我們趕緊組織人手渡過巢湖逃命。
對了,不要忘了向江南發送急報,請求援兵。北軍兇悍,不可力敵,廬州危在旦夕,誠不可守,非得從江南調集十萬大軍才能抵御啊。”
李玨再也聽不下去,怒斥道“天子以國事安危托于公手,國事未畢,公安可放棄?今壽州尚在我手,北兵南下孤軍深入,必是強弩之末也。我當再組兵馬護送糧秣進入壽州,壽州劉公在,北兵必不能猖獗。來人,請節帥下去休息。”
早已不滿的軍官們拔刀拿下了劉彥貞僅剩的隨從,劉彥貞在眾多橫刀的逼迫下被鎖入房間中。
關押了劉彥貞,軍官們茫然一陣,互相點點頭,迅速將還沒反應過來的李玨圍在中間,撲通一聲全都跪在地上。
他們對李玨說:“當初老帥在的時候,最器重的就是李使君。李使君雖不是武人,可是在德勝軍帶著我們安家落戶,無論文武百姓都過上了想不到的好日子。大家心中都念著李使君的好。
如今劉彥貞毫無擔當,葬送了我們德勝軍,還想棄城而逃。這樣的節帥我們德勝軍要不起。數年前,李使君帶著我們開墾田畝,建立屯堡,活我德勝軍人無數。
現在北軍將至,浩劫難免,李使君,我們視你為父母,再活我們一次吧!請李使君帶領我們守住德勝軍,軍中將士皆愿擁護李使君為德勝軍節帥!”
“請李使君接任節帥!”
李玨被大家圍在中心,聽聞大家要擁戴他做德勝軍節帥,他嘆了口氣說:
“節帥不節帥的有什么打緊。如今德勝軍主力盡喪,朝廷必定會派援軍和大將趕來。若是這時候你們擅自擁立節帥,下場不問可知啊。放心吧,哪怕無官無職,我也必定和你們同心奮戰,當務之急是問清楚北軍的動向。提審劉彥貞的那些隨從,可以用刑!”
情況緊急,用刑自然也更加急躁。好在劉彥貞的隨從都不是硬骨頭,一個接一個說出這些日子的軍情。他們跟劉彥貞待在中軍,反而對軍情很熟悉。
周軍的兩路增援,突然出現,騎兵出擊都被他們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拿到十幾份內容相近的口供后,李玨對在場的文武說:“我剛才說得是認真的。壽州是廬州的北方屏障。只要壽州還在堅守,北軍只能派遣偏師南下掠奪。這些人不約而同的招認北軍派出了騎兵南下追擊劉彥貞。
可是北軍援軍的一部全速南下支援淮河戰場,另一部繞行上百里從上游渡河,再奔襲擊潰我軍。緊接著馬不停蹄的順著劉彥貞的屁股殺過來。
數日間連續作戰,人馬疲乏不可避免,看起來兇悍,實則已經是強弩之末,可見他們已經覺得我們淮南大地再無防備。如此驕橫,殊為可笑!”
一名團練軍官說:“使君,雖然如此,可我們城中除了七千團練兵,兩千城防軍,就剩下前些天募集到的一萬多弩手。都是些還未上過陣的新手,兵力不足啊。”
李玨說:“我聽說兵貴精不貴多。勇氣在于我們為什么而戰,并不在于有多少兵馬。
團練兵都是守衛本鄉本土的好手,原本是不該擔負遠途作戰的。但北軍的德性你們也知道,一旦他們攻入我們德勝軍境內。
便是我們再怎么英勇奮戰,城外數年辛苦積累的良田,屋舍,倉儲都會化為烏有。乃至于屯堡被打破的話,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擄掠到他鄉。
各位,我以為既然敵軍疲憊,我軍就該主動出擊,守衛德勝軍并不一定需要在德勝軍駐守。你們來看,這是壽州,壽州西南一片大山就是八公山。
八公山東望壽州,西扼守淮河和肥水交匯處。地勢險阻,交通要害,在此立寨進可支援壽州,退可卡住肥水和官道。
我們只要主動出擊,先擊潰強弩之末的周軍追兵,然后順流而下進入八公山中,在山區立寨堅守,周軍不能破壽州,也不能破八公山,他們還有南下的路嗎?”
一名資歷深的年長軍官恍然大悟道:“對啊。以前北軍南下,老帥就是帶領我們去八公山立寨。只要在那里駐軍一卡,北軍就只能在壽州周圍白費力氣。
說起來那里還有我們以前立下的寨子,也不知現在怎么樣了。說不定已經被北軍占據。恐怕要費點功夫。”
李玨笑道:“正是,以前老帥在的時候多次教導過我,一旦北軍南下,我軍只要搶占八公山立寨,北軍就只能一心一意去啃壽州堅城。便是被敵軍占據也不怕,老帥說過,那個寨子依山臨水,當初建設的時候故意在水門處留了罩門。
況且我們的水師可以在肥水上直接轟擊寨墻。只要我們抓住機會猛攻,一定能出其不意的殺入寨內。北軍殲滅了我們德勝軍主力,一定以為我們無力回天,放松警惕,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有了老帥的名頭,在場的軍官們紛紛有了信心。李玨果斷地說:“傳令,七千團練兵全部集結。給弟兄們講清楚我們要去做什么,只要我們守住八公山,大家的親人就不會受到傷害。
傳令,從一萬新編的弩手中募集堪用的,一千不嫌少,三千為限。
傳令,水師立刻準備,向艦船上搬運糧草軍械輜重。
傳令,打開府庫,凡是出征將士,一概放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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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道道命令的發出,廬州城內的居民,外面逃進來的難民,還有兩千城防軍,七千團練軍,一萬多新編弩手紛紛得到了消息。
大家奔走相告,來不及為德勝軍主力全軍覆沒的消息恐慌和悲痛,就迎來了好的消息:“李使君當節帥啦!”
盡管李玨在衙門里申明不當節帥。可是中底層的百姓還有軍人哪里懂政治上的彎彎繞繞。
素來簡單粗暴的軍官們來傳話的時候干脆利索的說;“以后德勝軍就歸李使君管啦。我們要跟著李使君出擊,把北軍擋在八公山。是爺們的跟我來,領賞錢,生死由天!”
這些話你傳我,我傳你,沒過多久全廬州都知道李使君被大家擁戴為新的節帥了。
對這一切毫不知情的李玨安排好了城內的事務走出衙門,驚訝的發現外面圍滿了廬州城內的父老鄉親。
看到李玨走出來,大家情緒開始激動,紛紛問道:
“李使君,為我家孩子報仇啊!”
“李大帥,我們跟著你干,絕不能叫北軍打進來啊!”
“李使君,今年好不容易有個好年景,北軍要是殺進來搶一通,明年可怎么活啊。”
“李使君,八公山的路我熟悉得很,帶上我吧。”
“李使君,老漢給你跪下了,一定要趕走北軍,給我們去壽州收斂遺骨的機會啊。”
李玨走到哪里,鄉親們就跪到哪里,就像人浪,也像人海。大家的訴求只有三個:保衛家園(所有人),為死去的德勝軍將士報仇(軍屬),收斂戰死將士的遺體,免得他們做了孤魂野鬼(軍屬)。
人潮涌動,密集非常,李玨沒有辦法,只能步行前往校場。
他一邊走一邊和大家說:“快快起來,快快起來。我們一定能贏的。”說了一遍又一遍,大家還是不愿意離去,跟著他浩浩蕩蕩的來到校場。
校場很大,平時能容納一萬五千名士兵在此演練。高高的點將臺屹立在視線最好的位置。一桿桿大旗迎著寒風飛舞,它們送走了一批批德勝軍將士,有的人回來了,有的人再也沒出現過。
校場中,七千名來自德勝軍各處的團練兵已經整裝待發。出乎李玨的預料,聽說要去八公山駐防,擋住南下的北軍兵鋒,這些士兵們一點都不猶豫的報名應征。
李玨走到一個士兵身邊問:“離開廬州城墻,走上百里去八公山,你不怕嗎?”
士兵回答道:“使君,我怕,可是我更怕北軍殺進來。我在廬州城里是安全了,可我的父母妻兒還在鄉下,我的親朋還在鄉下。我家的一切都在鄉下。如果擋不住北軍,我就算在城里躲十年又有什么意思?我堂堂丈夫,手中有長矛,身上有弓箭,護不住妻兒老小,有什么臉面活下去!”
李玨點點頭,拍拍士兵的肩膀說:“好樣的。待會領賞。”
說完繼續向點將臺走去,點將臺邊緣有一圈衛士在警戒。
李玨發現有個士兵身材瘦小,鎧甲穿在他的身上好像大了一圈,相當的滑稽。
李玨走上前問道;“士兵,你多大了?”
士兵響亮的回答道:“回大帥,小民十四了。”
李玨生氣地說:“胡鬧,我們德勝軍還沒有弱到讓十四歲的孩子上戰場。誰把你招進來的?”
十四歲的士兵著急的大聲說:“大帥,你不能因為我歲數小就看不起人。我也是廬州人,我的父兄都在沒在前線。家里就屬我是頂梁柱,我要跟著大帥去把父兄帶回來!”
李玨面色稍緩,原來是個剛剛失去父親和兄長的孩子,他輕聲說:“好孩子,犧牲的將士,我都會一一帶回來的。你家中少了兩個人,更加離不開你,要是你也不在了,你家里的人還能依靠誰?”
十四歲的士兵聽著聽著眼眶就紅了:“我家中還有個弟弟,今年十二歲,足以奉養母親和姐妹。大帥,求你了。你不是本地人,尚且能為我們德勝軍挺身而出。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學習武藝已經五年,長槍大刀還有弓弩都練得好,你就收下我吧。”
身邊的軍官求情道:“使君,還是收下他吧。娃兒我熟悉,是個好兵苗子。十四歲上戰場,早些年并不稀奇。也就是這些年穩定了,使君帶著我們德勝軍屯田成功,大家日子好過了,軍中才講究起來。”
李玨嘆息的問;“軍中還有這樣的年幼的孩子嗎?”
軍官點頭說:“還有三十幾個,都是剛剛聽說了消息主動投軍的。使君,我們廬州人,德勝軍的人沒有孬種。你看,只要你帶著我們拼殺,連十四歲的孩子都不怕。”
李玨看了看孩子,心情沉重的吩咐:“把這些孩子都集中到我身邊,做我的親軍。我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自會待在安全的地方,算是一點私心吧。”
站在點將臺上,映入眼簾的是七千名團練軍士整裝待發,三千名剛剛選出來的弩手也排著生疏的方隊入場。
大家都在看著李玨,李玨想說什么,但嗓門再大也不能叫下面的弟兄聽清楚。索性不多廢話,命令軍械庫那邊送來甲胄。
非戰時,正常的團練士兵是沒有鎧甲的,剛才那個十四歲的小孩能穿著大一號的鎧甲,明顯是因為父兄的關系而被人特意照顧。
因為主力大軍的崩潰,如今的德勝軍倉庫中,鐵甲的數量很少,倒是紙甲很多,足足堆放了有兩萬領。原以為永遠也用不著呢,想不到今天就派上用場。
團練兵們并不挑剔,一個個沉默的領取紙甲,沒過多久,校場中漸漸的變得一片雪白。
李玨經歷著這個變白的過程,心中感概數百年前,有位南朝的將領帶著白袍軍屢屢擊敗北朝鐵騎。現在我李玨沒有白袍軍,倒是帶了一群白甲軍,不知道我能有那位名將幾分本事,幾分運氣。
發完了鎧甲,一群征調的民夫抬著一筐筐厚重的銀錢入場。感謝劉彥貞到任時間短,這些積累了好些年的銀錢能夠留到最關鍵的場合。
民夫們將遮蓋在竹筐上的厚布掀開,陽光的照射下,一筐筐銀錢綻放出奪目的光彩,晃得人心癢,晃得人難耐。
民夫們等軍官的命令,軍官們等李玨的命令。李玨點點頭說:“這里是四十二萬枚銀錢,每人發四十塊,今天日子不過了,全都發完,剩下的分給軍官。”
沉甸甸的銀錢是用繩子串起來的,各級低級軍官沉默著上前取走,四十枚四十枚的發放,沒有混亂,甚至沒有多少說話的聲音。校場中只聽見清脆的銀錢碰撞之聲。
軍隊是有組織,高效率的團體。在各級軍官的組織分配下,沒有多久,四十萬銀錢就分配一空。剩下的兩萬枚銀錢沒有人要。
李玨疑惑走下臺叫出來一名陣列中的營指揮使問道:“你們怎么不去拿錢?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軍官笑了笑:“大帥,卑職不差這點。這么多弟兄出征,總有用錢的時候,留著給大家使吧。”
一連問了幾個軍官,都是類似的說辭,出仕七年來,李玨從來沒見過不要錢的武夫。從他們的眼中,李玨似乎讀出了不一樣的訊息。那是讓他陌生又不懂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隱隱有些激動的眼神。
更讓李玨震驚的事情發生了。看著李玨走過來,一名士兵突然把懷里的銀錢拋在了身前地面上。迎著李玨的目光,士兵笑得非常燦爛:“大帥,保衛我家,要錢做什么?哈哈哈”
笑聲就像是能夠傳染一樣,一人笑,百人笑,萬人跟著笑了起來,大家紛紛把剛剛拿到手,還沒有沾上自身油脂污垢的銀錢扔在地上,好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儀式。
用石碾子來回碾壓,夯筑,非常平整的校場中,剎那間竟然成了一片銀色的海洋。
陽光照射在白銀上,又反射在校場有限的空間中,好像是上天降下了無窮的圣光,映照著每一個黝黑,普通,質樸的臉龐,似乎在某個瞬間擺脫了過去木訥的,被生活壓得僵硬的容顏,笑得格外的生動,燦爛。
李玨緩緩的走到那個士兵身邊,眼眶中涌出淚水,無聲的笑了,他不顧禮儀擁抱了那個士兵。士兵可能是第一次被男人抱著,笑容僵硬在臉上,反倒是讓周圍的同袍們爆發出更加熾熱的哄笑聲。
李玨松開他,這一刻,他似乎感覺到了,感覺到什么是真正的力量“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他好像看到了那一年,李瑄在課堂中說出振聾發聵的宣言:欲平亂世者,必先養人。養人之世,武人亦是安分守己。亂世間者,非武人也,實害人之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