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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月蝕殺劫

鷹嘴崖盤踞天壽山腰,形如其名,一段猙獰的黑巖突兀刺破翻滾的黃濁瘴霧,如同垂死猛禽啄向無盡深淵的尖喙。濃霧粘稠陰冷,帶著土腥和腐朽木屑的氣息,糾纏著每一寸裸露的皮膚,試圖鉆入骨髓。聞人黎昕攀在離崖頂數十丈下的陡峭巖壁凹槽里,冰冷的汗水混雜著肩頭滲出的粘膩血污,在破麻衣下滾燙又冰冷。

崖頂傳來的聲音模糊不清,像隔了數層厚厚的濕布。石景行粗糲的咆哮、沉悶的撞擊、以及某種巨物摔落的沉悶回響夾雜著人聲的慘叫,在瘴霧中攪動翻滾。他緊貼冰冷的巖石,氣息壓得微不可聞,《和其光》粗糙木軸的冰冷輪廓硌在腰間,像一塊墜入冰河的頑石。

一個時辰前,他如同融化的水珠滲入這片霧瘴。瘴氣中蘊含著能磨滅靈覺感知的渾濁地氣,是天然的屏障也是致命的迷宮。憑借《道德經》玉簡隨身帶來的那絲微弱卻堅韌的、對天地元氣中“清明”部分的微弱感應,以及礦窟搏命積累下的、對陰影與死亡的直覺,他避開了外圍幾處守衛森嚴的暗哨,如同一縷幽魂般沿著陡峭崖壁向上攀爬。

然而,就在他即將抵達能夠窺見崖頂情況的關鍵位置時——

一股陰冷如針、帶著血腥銹蝕的殺意,毫無征兆地從側面粘稠的瘴霧中刺來!

不是潭山幫徒的那種兇悍霸道,而是如同淤泥深處蟄伏了萬年的毒刺,精準、陰毒、帶著狩獵者捕殺弱小時的殘忍戲謔!仿佛早已在他攀爬的必經之路上恭候多時!

聞人黎昕渾身的汗毛在殺意臨體的瞬間炸起!丹田氣海那鴿卵大小的乳白原液瘋狂鼓蕩!想也不想,《和其光》瞬間展開!

嗤——!!!

一道凝聚的濁黃光束撕裂粘稠瘴霧,帶著尖銳的破空音爆,射向殺意襲來的方位!

與此同時,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從那片瘴氣中閃出!

那不是潭山幫眾的制式衣著。來人全身裹在一件寬大破舊的灰黑色斗篷里,兜帽壓得極低,整張臉藏于濃重的陰影之下,只有一截慘白如骨、毫無血色的下頜暴露出來。那抹慘白在黃濁霧瘴中如同墓穴的基石,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他左手虛握,一截不到尺長的、通體漆黑的短小骨筒被其握在指間,筒口并非直通,而是刻滿了令人目眩的螺旋槽紋!

就在《和其光》濁黃光束即將及體的剎那——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融入空氣的嗡鳴自那漆黑骨筒內部透出!筒口的螺旋槽紋如同活物般扭曲流轉!

嗤嗤嗤——!!!

數十道細若牛毛、色澤渾濁烏黑的氣箭,如同暴怒的毒蜂群,帶著令人牙酸的撕裂空氣聲,猛地從骨筒槽紋中噴射而出!細密的氣箭并非直接迎擊《和其光》光束,而是詭異地擴散、交織,瞬間在灰斗篷身前織成一張覆蓋了數尺方圓的烏黑氣網!

轟!!!

濁黃光束狠狠撞在那張細密堅韌的烏黑氣網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連串令人極度不適的滋滋啦啦的消融聲!威力不俗的《和其光》光束,竟被那看似不堪一擊的、細密的烏黑氣網硬生生分割、阻滯、侵蝕著化作了縷縷青煙!如同強酸滴在了鐵片上!

一股粘稠到令人窒息的、仿佛無數細小蠕蟲試圖鉆入經脈的陰寒濁力,順著與光束心神相連的意念反饋,狠狠撞入聞人黎昕識海!

“呃!”聞人黎昕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眼前一黑,識海劇烈震蕩!丹田內的原液如同被毒針穿刺,旋轉驟然凝滯!握著畫軸的手臂劇顫!那《和其光》光束竟被這張網硬生生磨滅殆盡!

灰斗篷兜帽陰影下的嘴角,似乎向上極其冰冷地勾了一下。他不進反退,身體微側,右手在寬大斗篷內一晃——

一抹黯淡到幾乎融入瘴氣的灰白色毫光一閃!

那毫光極其微弱,速度卻快得超出常理!它并非直線來襲,而是在瘴氣中劃出一條飄忽詭異的弧線,目標直指聞人黎昕因為光束被破、心神震蕩而暴露出的前胸空門!其軌跡刁鉆狠辣,帶著一種鎖定生魂般的陰毒惡意!

聞人黎昕心頭警兆炸裂!那灰白毫光的軌跡充滿必殺的死寂!他甚至來不及看清那到底是什么!真元枯竭,舊力剛盡新力未生!身體的本能快過意識!他猛地將《和其光》畫軸橫于胸前!

砰!!!

一聲沉悶異常的撞擊!

那灰白毫光狠狠釘在了展開的《和其光》畫卷正中偏下的位置!

一股冰冷徹骨、仿佛將靈魂都凍結的陰寒巨力,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撞上胸口!

噗——!!!

聞人黎昕連人帶畫軸被這股難以想象的巨力打得騰空而起!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口中狂涌而出!整個人像斷了線的破風箏,狠狠倒撞在背后的冰冷巖壁上!五臟六腑仿佛瞬間移位!骨裂的聲音清脆地響起,不知是肋骨還是臂骨!

畫軸脫手飛落!沉重的木桿砸在巖石上發出沉悶響聲。《和其光》畫卷正面朝下落在泥污中,正中偏下的位置,一個深陷的凹坑清晰可見,邊緣有絲絲縷縷詭異閃爍的灰白色光紋在侵蝕著原本濁黃的線條!仿佛有無數陰寒的蛆蟲在啃噬畫理本源!

劇痛排山倒海般席卷全身!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邊緣開始迅速被冰冷的死灰色侵蝕!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痛楚和濃烈的鐵銹腥氣!

灰斗篷的身影如同索命的陰風,無聲無息地穿過翻涌的瘴霧,一步就跨到聞人黎昕身前數尺。那截慘白得詭異的下巴微微上揚,像是在俯視一只即將被踩死的爬蟲。左手那支雕刻著猙獰螺旋的漆黑骨筒再次抬起,慘白的手指搭在了某個激發的位置。

絕對的死寂籠罩下來。瘴氣翻涌的無聲背景里,死亡的氣息濃郁得如同實質!

丹田枯竭,經脈灼痛欲裂,筋骨發出瀕臨破碎的呻吟!《和其光》被某種歹毒的力量污損侵蝕!意識在劇痛和死亡的冰冷威懾下開始渙散…

走投無路!真的死路了嗎?

就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絕望黑暗即將徹底淹沒識海的剎那!

一個冰冷堅硬、如同淬火玄鐵的核心,猛地在他幾乎凍結的靈魂深處炸開!

不!不能死!

石景行的名尚未刻在碑上!黔靈山的霧還未驅散!《道玄初解》的路還未踏出一步!

那被絕望催逼出的恐怖執念,如同點燃地底深淵的焚城之火,瞬間燒盡了所有彷徨與劇痛!在這極致的、焚燒一切的求生意志驅動下,他那因重創而滯澀的氣血本能地、瘋狂地向著他此刻唯一能觸及的依靠——胸口緊貼著的地方——沖擊而去!

心口處,那卷魚皮般冰涼的《星圖》卷軸!

嗡!!!!

懷中《星圖》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寒徹光華!

那光芒并非刺目灼熱,而是純粹的、深邃幽冷的月華!如同被深埋于億萬年冰川下的核心突然蘇醒!

這股狂暴洶涌的月華之力失去控制,如同失去堤壩的冰冷洪流,瞬間沖入聞人黎昕早已千瘡百孔的經脈!

冰冷!撕裂!凍結!仿佛要將流動的血液都凝成寒冰之刺!

但這股足以致命的寒流并未失控地摧毀他最后的生機!就在它們沖入經脈肆虐的前一個剎那,那被聞人黎昕極致求生意志強行點亮的靈魂核心,如同最高明的導火索,極其短暫地、卻又無比精準地偏轉了這股狂暴月華洪流的奔涌方向——

并非通往丹田,也非沖擊四肢!這股失控的磅礴月華之力,被強行引導著,如同萬千冰冷的銀蛇,狠狠撞向他右臂經脈末梢——撞向那脫手飛落、但依舊通過微弱心神聯系與他藕斷絲連的《和其光》畫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至無限!

灰斗篷慘白指骨按下的動作似乎變得緩慢…

那冰冷刺骨、帶著侵蝕萬物死寂之意的黑色骨筒尖端正凝聚起更濃的烏光…

聞人黎昕染血的右手五指,死死地、絕望地、隔著虛空抓向落在泥污中那卷沾染了灰白侵蝕光芒的《和其光》!

來吧!!

吼——!!!

靈魂在咆哮!無形的意志鏈接在《星圖》狂暴月華與《和其光》被污濁的畫理之間強行架起了一座冰與火交融的、脆弱卻通天的橋梁!

嘶啦——!!!

《和其光》畫卷上那縷陰寒污穢的灰白侵蝕光芒,在遭遇這狂暴傾瀉的純粹月華洪流的瞬間,如同冰雪投入熔巖!

滋…滋滋滋……轟!!

一股難以想象的光爆在泥污之中、畫卷之上炸開!

原本被灰白色侵蝕污濁的《和其光》畫卷,被這股失控卻精純到極致的月華之力粗暴地灌注!覆蓋其上的灰白侵蝕紋路如同被強酸溶解的油膜,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啦溶解聲!幾乎瞬間被強行剝離震散!

而更劇烈的變化緊隨其后!

那月華之力太過磅礴洶涌,早已超出了這幅二轉凡畫正常承受的極限!粗糙的畫卷瘋狂震顫起來,其上那簡筆勾勒的箭頭和扭曲光弧的線條,在純粹月華的沖刷下,如同被燒紅的烙鐵淬入萬載冰泉!

灰褐色的古皮卷底瞬間變得如同覆蓋了一層流動的冰釉!

那幅圖的形態竟在月華灌注下發生了極其細微卻本質的變化——整張圖卷從邊緣開始向內,如同被冰雪覆蓋的葉片脈絡般,泛起無數細密繁雜、閃爍著幽冷月華的銀藍色細小冰紋!那原本扭曲的光弧線條,在冰紋點綴下仿佛引動了星辰軌跡!而那箭頭之尖——一道凝練如實質的、冰藍色為基、內里流淌著純粹月華熔流的奇異光束,正在畫理核心瘋狂凝聚!

它不再是純粹的濁黃毀滅之矛!

此刻的《和其光》,在狂暴月華加持下,暫時蛻變成了融合了“聚光為刃”原本畫理、“月蝕寒冰”以及“崩滅沖擊”的——非生即死的毀滅之戟!

轟隆隆——!!!

光凝聚到了極致!再也無法抑制!

一道手指粗細、內里流淌著旋轉的冰藍月華熔漿、外部纏繞著螺旋狀蒼白氣旋、散發著極寒與爆裂雙重氣息的毀滅光束,以超越聲音的速度,從被月華覆蓋變異的箭頭尖端猛地噴射而出!光柱所過之處,粘稠的瘴霧被瞬間蒸騰成虛無的通道!

目標——不足五尺外的灰斗篷!

什么?!

灰斗篷那慘白下頜上的平靜被徹徹底底的驚駭粉碎!他甚至來不及反應!那扭曲的螺旋骨筒連抬起的機會都沒有!

光束已至!

光的速度!

洞穿!

噗!

一聲如同燒紅的鐵釬刺穿厚實油脂的輕微聲音!

光束精準無比地從灰斗篷抬起骨筒的左肩下方射入,斜斜向上,貫穿了整個胸腔!又從其后背肩胛骨下方透體而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邊緣光滑、內部所有血肉骨骼甚至內臟都瞬間被極致冰寒凍結、又被狂暴內蘊的崩滅力量汽化的可怕空洞,出現在灰斗篷身軀之上!

沒有劇痛,只有瞬間吞噬一切的冰冷和生命被絕對湮滅的虛無感!

灰斗篷的身體猛地僵直!斗篷下那截慘白的下巴凝固在一個極度驚愕、完全無法置信的表情上。

漆黑的螺旋骨筒從他指間滑落,掉在泥污里,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那雙一直隱藏在兜帽陰影下的眼睛終于露了出來——并非預料中的陰狠兇戾,而是一雙失去了所有神采、瞳孔渙散、如同蒙塵灰色琉璃球的眼珠。

直到此刻,那遲來的、光束撕裂空氣造成的恐怖音爆才如驚雷般猛地炸響!轟隆!!!

灰斗篷僵直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緩緩地、無聲地向后軟倒。噗通一聲,仰面砸在了冰冷濕滑、凝結著血水的巖石地面。彌漫的瘴氣迅速翻滾,如同貪婪的食腐者,試圖吞沒這具失去了生命的軀殼和那個猙獰的貫穿空洞。

光束余威穿透灰斗篷的尸體,狠狠撞擊在他后方的巖壁上!轟!!!

堅硬的巖石瞬間被熔化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圓孔,邊緣是凍結的冰藍晶簇和高溫熔解的巖漿般的痕跡!嗤嗤作響!

光柱消散。

粘稠的瘴霧失去了攪動源點,再次緩緩聚合,將爆炸的源頭、灰斗篷倒下的身影、以及巖壁上那可怕的孔洞快速遮蓋。

聞人黎昕靠著冰冷的巖壁,劇烈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如同拉動破爛的風箱,胸腔里火辣辣的痛楚和冰冷的月華余韻交織成地獄般的煎熬。右臂因為強行引導那失控的月華洪流,從指尖到臂彎都結滿了幽藍色的冰晶,整條手臂都麻痹失去了知覺,仿佛被凍結在萬載玄冰之中。

但他活了下來!

他目光死死盯住數尺外泥污之中——那卷經歷劇變的《和其光》畫卷。此刻,上面流動的冰藍色月華光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收斂,如同退潮。變異形態消失,重新顯露出灰褐色古皮卷和那黯淡了數分、顯得疲憊不堪的原本圖樣。

然而,旁邊另一處泥濘里,那卷作為能量源的《星圖》,本就不大的魚皮卷身上,赫然多出了數道細密交錯的裂紋!幽冷的光華徹底黯淡,仿佛被徹底耗盡了元氣,連卷首那兩個古字都變得模糊不清!

代價!絕境中爆發的力量,必然伴隨著慘重代價!

就在此刻,崖頂方向那一直回蕩的激烈聲響猛然寂靜了下來!

一股遠比灰斗篷強大、霸道、帶著兇獸般暴戾氣息的源力波動,如同被驚動的火山,毫無征兆地轟然爆發!攪得崖頂附近數百丈的濃郁瘴霧劇烈翻騰!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探針,穿透重重霧障,猛地掃向下方聞人黎昕所在的區域!

石景行!

他被崖下這場短暫卻激烈到極致、引發了月華異動和光爆的戰斗驚動了!

“誰!哪個不知死活的雜種!擾我鷹嘴崖!!給老子滾出來!!”咆哮聲如同炸雷,裹挾著滾滾山石崩落的回響,震得整個巖壁都在微微顫抖!

危險!

前所未有的危險!比灰斗篷致命十倍的殺機!

聞人黎昕瞳孔縮緊如針尖,那剛剛燃起的、一絲殘存的反殺熱血瞬間被凍結!逃!

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本能壓下一切傷勢痛楚!凍得發麻的左手如同鷹爪彈出,閃電般將地上《和其光》的粗糙木軸和布滿裂痕黯淡無光的《星圖》玉簡撈起!塞入懷中!

他甚至來不及去看一眼灰斗篷的尸體!真元枯竭,丹田空若懸谷!左肩創口崩裂,鮮血混著冰冷汗水泥污汩汩而下!

只能用命換!他猛地一口咬破早已被血浸透的內唇,劇痛刺激著搖搖欲墜的清醒!

噗通!

他毫不遲疑地從藏身的巖槽一躍而下!身體如同投入暗流深處的石塊,斜斜撞向側面更深處、更濃更黑暗的瘴霧深澗!

呼——

粘稠、冰冷、如同無數濕滑手掌的瘴霧瞬間將他包裹吞沒!那咆哮的兇戾殺機如影隨形,穿透霧障死死釘在背上!崖壁崩落碎石的聲音在頭頂炸響!

聞人黎昕如同一枚被激流裹挾的黑色枯葉,任憑身體在翻滾的濃霧和陡峭的巖壁上向下滾落、撞擊!每一次碰撞都帶來新的骨裂與皮肉撕裂!唯一清醒的意識只剩下一個念頭——深入!借著這吞噬一切的混沌瘴霧!鉆入更深的、連石景行那等兇人也不敢輕易踏足的絕地!

黑暗,是他此刻唯一的生路。

崖頂之上,暴怒的咆哮如同受傷猛獸的嘶吼,震蕩著凝聚的瘴氣怒濤。石景行那雙深藏兇戾的眸子穿透濃霧鎖定下方翻滾的深淵,牙齒磨擦出火星:“敢惹我潭山幫…別想活著走出天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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