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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塵陶燼骨燈

  • 畫道萬千
  • 萬古紅塵作伴
  • 4972字
  • 2025-07-19 10:20:22

瘴霧深處無天日。

聞人黎昕如同一塊墜入腐爛臟腑的碎石,在冰冷粘稠的泥潭中翻滾沉沒。每一次撞擊巖壁,都讓左肩那猙獰的傷口撕裂更深,粘稠的血帶著冰冷污濁的瘴氣灌入臟腑,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著銹跡斑斑的鐵片。右臂自肩頭往下,覆蓋著一層半透明的幽藍堅冰,僵硬如木石,毫無知覺,只有凍徹骨髓的麻木。懷中的《和其光》木軸冰冷依舊,那卷裂痕遍布的《星圖》更是沉寂如死,連一絲微光都無力滲出。唯有胸口深處那塊溫潤微涼的《道德經》玉簡,在每一次瀕臨意識渙散的邊緣,都如同深潭里的一輪恒定明月,散發出微弱卻堅韌的清輝,絲絲縷縷地梳理著他周身狂暴紊亂、混雜著瘴氣陰毒的駁雜元氣,維持著那一線微不可察的生機。

他不知道自己滾落了多久。粘稠的霧浪終于緩了下來,他身體重重撞在一面冰冷滑膩的陡壁上,劇痛讓他蜷縮成一團,倒在了一片濕冷的、覆蓋著厚厚墨綠色苔蘚的巖石凹坑里。

黑暗如墨,濃得化不開。只有頭頂極高處翻滾的瘴霧深處,透下極其微弱、仿佛隔了萬重紗幔的昏黃光痕。冰冷、潮濕、死寂。肩頭的傷口在劇痛之外,開始泛出一種陰森森的發麻感,如同有無數細小的螞蟻在啃噬他的筋骨。

他掙扎著動了動手指。右臂徹底失去了聯系,像是被砍斷般只余下沉沉的、不屬于自己的冰冷。真元枯竭,丹田如同被徹底掏空的破囊,每一次嘗試凝聚殘力都引來五臟六腑尖銳的抽搐。《星圖》毀了,聚引月華的路徹底斷絕。僅靠《道德經》被動梳理,在這充斥著劇毒腐氣的瘴淵底,無異于杯水車薪。

饑餓如同冰冷的巖漿,在空空如也的腹中灼燒。左肩上,破麻布下隱約可見翻卷的皮肉邊緣,正緩慢地滲出帶著瘴氣特有的污濁黃氣的腥膿。意識在劇痛和極度的虛弱中如同風中燭火,時明時滅。

不能死。他死死咬著牙齒,滿嘴的血腥味混著瘴氣的腥腐。石景行還在鷹嘴崖上咆哮。黔靈山的血淚還沒還。道玄之路連第一步都未真正踏上!

靠著那點玉簡清輝指引的“相對清明”方向,他如同一條失水的魚,在冰冷的苔蘚泥漿中艱難爬行。方向早已迷失,只憑著對生機最底層的直覺,朝著更深處、遠離崖頂煞氣的方向一點點挪動。爬行過的泥濘里,留下斷續的、混雜著膿血與污垢的痕跡,很快又被冰冷的瘴氣覆蓋。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刻度。也許是三天,也許是五天。他如同行尸。劇烈的寒意已從四肢蔓延至心腹,每一次喘息都帶起肺部拉風箱般的嘯音,眼前持續出現灰黑色的雪花閃點。左肩的傷口開始潰爛,麻木深處傳來隱約的、如同活物在里面游走的蠕動感!膿液變成了粘稠的黃綠色,散發出腐敗的甜腥氣。他開始斷斷續續地發著高熱,意識陷入混沌,口中發出破碎的囈語,時而夾雜著礦工的呼救,時而低吼著守拙子的古經殘句,時而厲聲詛咒著石景行。他甚至幻覺聞到了山腳集市老張頭米袋的香氣,伸出僵硬的手在冰冷的苔蘚上徒勞地抓著。

就在意識即將滑入永恒黑暗深淵的前一刻——

嗡!

懷中那沉寂如同死物的《星圖》碎片,陡然極其微弱地、如同垂死心臟最后一搏般地震顫了一下!

一股微弱到極致、卻無比清晰的冰冷月華氣息,如同細若蛛絲的線,穿透重重瘴氣,自深淵頂部不知何時露出的、窄如線隙的蒼穹豁口處,被那破碎卷軸最后的本源強行攫取下來一線!這絲月華不再像之前那般磅礴清冽,它微弱、斷續、帶著濃厚的陰霾氣息,如同蒙塵的銀針,穿過瘴霧污染后更顯駁雜,卻真真切切地順著卷軸的裂紋鉆入聞人黎昕緊貼的皮膚!

冰涼刺骨!夾雜著瘴毒陰寒!這股力量灌入經脈的瞬間如同萬千冰冷的刀片切割!

“呃啊——!”聞人黎昕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猛地刺醒!枯竭的身體爆發出垂死掙扎的力量!他用盡所有意識驅動早已千瘡百孔的丹田,嘗試引導這縷致命的寒氣!

饑渴的經脈本能地貪婪吸噬!但瘴毒侵蝕的痛苦如潮水般涌上!那股冰冷陰毒的力量順著手少陰心經一路燒灼刺戮,所過之處經脈壁都像被涂上了一層污綠的黏液!同時,他潰爛的左肩上,那塊被瘴氣污染得最重的腐肉邊緣,一小縷微不可察的污穢濁氣,竟也受到這陰寒月華的牽引,被強行抽離出來一絲,伴隨著劇痛滲入了經脈!

噗!聞人黎昕猛地噴出一口粘稠發黑的血塊!里面似乎混雜著細微的、黃綠色的膿絲!

劇痛!但也伴隨著一絲極其微弱的清醒!

這根本不是恢復!這是飲鴆止渴!是用更深的毒瘴和瘴氣反噬之痛,換取一線吊命的掙扎之力!《星圖》已碎,月華污濁不堪,每一次攫取都像在吞吃包裹著碎玻璃的毒藥丸!但他別無選擇!

靠著這斷續的、來自破碎《星圖》的污穢月華之毒和《道德經》對瘴氣略微的梳理排斥,聞人黎昕如同吊著一口氣的僵尸,在黑暗和劇毒的泥沼中繼續蹣跚爬行。爬過布滿滑膩苔蘚、布滿不知名細小尖銳骨刺的地帶,越過冰冷刺骨、如同墨汁般的毒水淺澗。

某一刻,前方一直蔓延的陡峭石壁戛然而止。

一片難以形容的黑暗豁然展開。濃重到令人窒息的瘴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阻隔在外,在此形成了一道扭曲的、薄薄的分界線。分界線的另一側,是一片相對干燥的平地。

而吸引聞人黎昕目光的,是平地中央那點……微弱的光。

不是《道德經》的清輝,也不是月華的冷芒,而是一點黯淡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橘黃色的、細如豆火的……火光?!

火?

在這絕對死寂的瘴淵深處?!

聞人黎昕混沌垂死的眼中驟然爆發出強烈到刺穿昏暗的光芒!他用盡最后力氣爬過分界線。一股異常干燥、混合著古老塵埃的腐朽氣息撲面而來。地上不再是泥濘苔蘚,而是覆蓋著厚厚一層干燥的、灰白色的細膩塵埃,踩上去如同踩在骨粉堆里,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

光源的實體顯露眼前——不是什么火把或油燈。

是一座破敗到幾乎看不出原貌的石臺殘骸,孤零零矗立在灰白塵埃中央。石臺由深灰色、布滿裂痕的方石壘成,上面覆蓋著厚厚灰燼,幾根扭曲斷裂、布滿蟲蛀痕跡的朽木斜插在石臺縫隙里,像古墓中枯死的手臂。而在石臺正中凹陷處,供奉著的竟是一盞……

粗陶燈盞!

它外形異常古拙厚重,像是孩童信手捏成的泥胚,表面粗糙無釉,布滿歲月侵蝕的細小孔洞和不規則凹痕。燈盞色澤是一種混沌難辨的暗黃褐色,介于泥土與銅銹之間。其形制與其說是燈,不如說更像一個縮小的、圓底無蓋的陶甕。燈盞內部空無一物,底部只積著薄薄一層油狀凝結物也無法燃燒的深黑色碳化油泥。而那點僅存的、豆粒般大小的橘黃火光,正是從燈盞最深處——那塊凝固油泥中心位置——極其頑強地閃爍著的微弱光點!火光沒有絲毫暖意,反而透著一種燃燒殆盡、行將就木的枯寂寒氣。

支撐光點的并非燈油燃料,而是燈盞本身!

一股微弱卻極其堅韌、仿佛將萬物流逝最終歸于塵埃的“意”,正從那粗糙的陶壁深處絲絲縷縷地逸散而出,艱難地維持著那點不滅的枯寂火種!

就在聞人黎昕視線接觸到這盞塵封古燈的瞬間——

嗡!!!

懷中那被污穢月華侵蝕、如同跗骨之蛆折磨著他身體的《星圖》碎片,竟再次劇烈地震顫起來!比上次更加狂亂!但那震顫并非指向蒼穹尋覓月華,而是像嗅到血腥的鯊魚,所有狂亂的“饑渴”感應,全都死死釘死了那破舊陶盞深處、豆大的枯黃火苗!

《道德經》玉簡也同時透出一陣溫潤的清光!清光溫和流轉,似乎在極力安撫躁動的《星圖》,更像是在嘗試著溝通陶盞!

陶盞?燈?

守拙子《道可道》古卷中那些晦澀詞句,“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仿佛被這陶盞的古老沉寂與那點不滅余燼所觸動,在他識海沉浮!

“塵歸塵…土歸土…燃盡終為…燼…”他干裂的嘴唇蠕動著,發出破碎的囈語。枯寂火苗中蘊含的“歸寂”之意,竟隱隱與《道德經》玉簡里關于“大道無名,萬物自化”、以及《道玄初解》中對《同其塵》那“混同萬質,卸力無傷”的描述,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玄妙的……共鳴!

這股共鳴極其微弱,卻如同冰冷黑暗中驟然出現的一條引線!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拖著殘軀,朝著石臺殘骸爬去。

就在布滿老繭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陶盞粗糲邊緣的剎那——

滋!!!!

石臺本身突然爆發出極其短暫、卻刺目欲盲的灰白色強光!光芒中,無數道極其細密、繁復玄奧、以灰白塵埃瞬間凝聚而成的古老塵禁符文,如同活過來的游蛇般,瞬間布滿了整座石臺!每一道符文都蘊含著足以瞬間將闖入者血肉化為塵埃的湮滅之“意”!

護禁!這絕非自然形成!

聞人黎昕殘存的意識警鐘瘋狂敲響!想收手已是來不及!指尖距離符文邊緣僅差毫厘!那湮滅性的“塵意”幾乎已觸及皮膚!

“《…道德》…清!”喉嚨里如同被塞了烙鐵,他嘶吼出聲!

嗡——

胸口的《道德經》玉簡在這一刻光芒大盛!那溫潤清光不再局限于守護自身,而是化作一道極其凝練纖細、如同月光細繩般的光流,瞬間刺入那爆發的塵禁符文光幕核心!

并非對抗!并非驅散!而是融入!梳理!

玉簡清光帶著包容萬物、中正平和的獨特道韻,像最精密的鑰匙探入鎖芯!清光流過的塵禁符文核心部位,那狂暴的灰白光芒微微一滯,流轉的速度驟然變得遲滯甚至紊亂!無數凝聚的符文線條之間,甚至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比發絲更細的滯澀裂隙!

就是這一線轉瞬即逝的滯澀!

聞人黎昕殘存的身軀爆發出最后的潛力!腰側僵硬如木的右手在意志的極限催逼下,僅能動彈的食指猛地蜷縮、彈出!指尖重重彈在陶盞本體那粗糙冰冷的底部一處極不起眼的凹痕上!

叮!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陶盞底部那點倔強的豆大火苗驟然明滅一下!

覆蓋石臺的狂暴塵禁如同被抽走了脊柱的猛獸,灰白光芒猛地一收,連同凝聚的符文一起瞬間潰散為漫天細微的塵粉!

噗通!力竭的聞人黎昕直接摔倒在地,臉重重砸進厚厚灰白的塵埃里,冰冷的塵埃嗆入口鼻。他咳出帶著灰塵的血沫。

石臺陷入沉寂,只有陶盞深處那點枯黃的火焰依舊微弱卻固執地燃燒著。

他掙扎著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燈盞。剛才那瞬息萬變的危機和玉簡清光的玄妙梳理,讓他心臟狂跳。他伸出還能稍微活動的左手,指腹上滿是凝固血痂和塵埃,顫抖著、緩慢地握住了那盞粗礪冰冷的陶器。

入手沉重,遠超預估。陶壁粗糙,那些細密的孔洞摩擦著指腹的傷口,帶來細微的刺痛。

就在他指尖緊握陶盞的剎那!

嘩啦——嘩啦啦——

陶盞內部深處積存的那層厚厚的碳化油泥,如同干涸了萬年的河床,瞬間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龜裂紋!隨后,如同黑色的潮汐退去,黑泥片片剝落、瓦解!

露出油泥掩蓋之下,陶盞底部深處一片極其暗淡內斂的、微塵般的土黃色毫光!

那不是火焰!那是烙印!

陶盞最深處的粗糙內壁上,一道極其簡練、甚至顯得模糊潦草的墨線痕跡顯現出來!那痕跡并非符文,更像隨手勾勒的一片羽毛隨風飄落的軌跡!其神韻,竟與守拙子獸皮卷末端那幾個隨意畫下的枯葉、煙縷、雨滴的簡筆之形隱隱相通!

一股純粹、古樸、帶著萬物歸藏、混同塵埃之“意”的信息洪流,如同埋藏地底萬載的種子終于發芽,猛烈地順著指腹沖擊而來!這意念并非攻擊,更像一位枯寂畫師瀕死前留下的最后筆墨感悟:

“……萬物本塵…塵亦萬相…無高下…無分別…入我陶,即護持…卸萬鈞…不足道…”

一幅極其模糊、仿佛由無數細微煙塵凝聚而成的畫面碎片在識海閃回:煙塵飄渺,卻承萬鈞巨力,化于無形!塵煙過處,利箭失速,巨石陷落如泥沼!

同其塵!守拙子道筆勾勒!雖然模糊潦草,雖然只是畫理感悟的一縷塵影!

這盞粗陶燈盞,絕非凡物!它是昔日古驛站畫師埋骨之地最后的守護!是守拙子道卷末端那些簡筆小圖的源頭印證!是古代低階畫師對“混同萬質,卸力無傷”這一《道玄》至理最原始、最質樸的探索遺存!

其威能,雖遠非《同其塵》真跡,卻是真正的“塵理之引”!只需注入自身微末真元,便可引動陶盞吸附周遭塵埃,短暫化為一面堅韌的塵幕屏障!雖殘缺有限,且驅動耗費心神巨大,但這已是當下絕境中最珍貴的一線甲胄!

“呵……”一聲沙啞的、帶著血腥氣的短促笑聲,從聞人黎昕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他沒有立刻嘗試驅動這殘破之寶。右臂依舊凍僵失聯,左肩的潰爛如同活物般向脖頸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帶來全身骨骼的呻吟。那點靠污穢月華吊命的手段,已是涸澤而漁。

他將沉重的陶燈盞摟在懷里,讓那點枯黃的火苗幾乎貼在潰爛傷口邊緣。火苗依舊冰冷,毫無暖意,但看著它,如同看著石穴中守拙子枯骨旁那些潦草墨痕——一點掙扎到最后一刻的余燼。

四周濃郁粘稠的瘴氣被石臺殘留的微弱力場排斥開些許,形成了一片僅容他蜷縮的灰白空間。空氣中彌漫著古老塵埃和生命腐盡的死寂氣味。他艱難地運轉《道德經》玉簡那絲清光,被動梳理體內狂亂的瘴毒與月華寒毒。丹田氣海空若幽谷,無法凝聚一絲真元療傷。他只能將最后一點意念,投入懷中這盞塵封陶燈上那潦草枯寂的墨線痕上,嘗試理解那“混同為塵”的最淺顯皮毛。

一縷極其細微的塵埃,被他意志牽引,慢悠悠地、有氣無力地漂浮而起,環繞著陶燈旋轉了半圈,便如同失去支撐般簌簌落下。

長夜無盡頭。瘴淵無聲。枯燈欲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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