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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潭山霧鎖月

天壽山的輪廓終于在群山糾纏的盡頭刺破風雪濃霧。那山體龐大臃腫,如同沉睡的巨犀伏在宙州最北的凍水河畔。山下依附著遠比黔靈山腳更加混亂、喧囂,也更為粗糲赤裸的聚落——天壽鎮。與其說是鎮,不如說是攀附在巨獸尸骸上的毒瘴藤蔓。污濁的土坯石屋胡亂堆砌,狹窄扭曲的街道被潑灑的泔水、凝固的畜糞和融化的雪泥染成令人作嘔的灰褐色溝渠。空氣里永遠是劣質酒液蒸騰出的酸腐、廉價脂粉甜膩腥氣、燒制劣質木炭的嗆人煙塵以及某種潛藏其下的、揮之不去的汗臭與暴力欲念混合的味道。

風雪暫時止息,但這里的天穹被一層更沉重、更油膩的灰黃色霧靄籠罩,陽光難以穿透,只在某些高處石屋的污穢窗欞上留下幾道微弱的、病懨懨的光痕。各種裹著臟污厚重皮毛或粗麻布衣的人影在泥濘狹窄的街道里攢動、推搡、咒罵、或是目光空洞地倚靠門框。那些偶爾掃過聞人黎昕單薄身影的目光,更多是渾濁木然下的冷漠,而非黔靈村寨那種帶著敬畏的躲閃。

他早已習慣了這種氣息,如同習慣自己肩上那緩慢滲血帶來的黏膩感。裹了最厚實的舊麻袍,袍角掖在腰間,以防卷入無謂的撕扯。腰間,纏緊的破布下是《和其光》冷硬的木軸輪廓。胸前是三卷壓在心口的書卷。

線索如同風中蛛絲。他穿梭在這瘴癘之地邊緣的低矮棚區,避開那些彌漫著廉價情欲和血腥氣的核心酒肆、肉鋪與賭坊。蹲在支著殘破蘆席的草藥攤前,指尖捻起幾根顏色黯淡、藥性平庸的猩舌草和寒骨苔。他的動作不疾不徐,眼神沉靜,讓那些慣于坑蒙短視者的攤販,竟也歇了提價的心思。

“二十年份的寒骨苔,三條。”沙啞的聲音淹沒在市場的嘈雜里。攤主,一個缺了門牙的老者,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扒拉著聞人黎昕攤在油膩油布上的幾株形態更奇特的干癟植物:“換…換你的那兩株藍脈根…再加五塊源渣…”

聞人黎昕眼皮都沒抬,用指甲輕輕刮了一下寒骨苔干癟的表皮,搓起一點點藥粉聞了聞:“新曬的苔,藥氣三成已散。加兩株鐵線藤。”

老者渾濁的眼睛在聞人黎昕被風霜磨礪得過分沉靜的臉上轉了幾圈,終究沒敢再爭:“成…成交!”

源晶?下品都難尋。交易來的只是幾塊大小不一、灰撲撲如同劣質礦渣、內里駁雜元氣微弱至極的“源渣”。他掂量著這幾塊冰冷的硬物,將它們塞入最里層一個不易被摸到的破皮口袋里。

剛離開草藥攤幾步,轉進一條更加污穢、被兩側棚戶屋檐幾乎完全遮蔽的暗巷。

一道陰影帶著勁風從旁側猛撲出來!目標明確——聞人黎昕那個剛塞了源渣的口袋位置!

是扒手!一個裹在油膩黑襖里、身形佝僂矮小的身影,動作快而油滑!

聞人黎昕甚至沒有側頭。在勁風及身的剎那,他正向前邁出的左腳閃電般后撤半步,落地的同時,重心如老樹盤根般瞬間穩定!原本空著的左手如同捕食的毒蛇,早已在矮小黑影撲來的路徑上無聲候著!五指箕張!帶著一股久在生死間磨礪出的迅捷和精準!

咔嚓!

沒有半點聲響。只有輕微的骨骼錯動和一聲被硬生生堵在喉嚨里的、如同爛泥破洞般的吸氣!

那只枯瘦污穢、指甲縫滿是黑泥的小賊手,在距離口袋還有三寸之處,已被聞人黎昕五指如鋼箍般死死攥住腕骨!一股剛硬至極、瞬間透入骨髓的碾壓之力爆發!

小賊如同被掐住七寸的蛇,身體猛地繃直!劇痛讓他想要慘嚎,卻被那鐵鉗般扣住氣管和下頜關節的手勢死死扼住喉嚨!只能發出漏風箱般的嗬嗬聲!整個人竟被聞人黎昕單手擎著胳膊舉離了地面!

那驚懼到極致的眼神撞進聞人黎昕低垂的眼簾。沒有憤怒,沒有話語,只有沉湖之冰般的幽邃。那眼神刺透了小賊的恐懼,讓這小扒手的瞳孔瞬間擴散,幾乎失禁!

咚!

短暫的僵持后,聞人黎昕手腕一沉。賊人被隨意摜在散發著濃烈尿騷氣的泥濘墻根下。那小賊縮成一團,抱著扭曲變形的手腕和仿佛被碾碎的喉嚨位置,在冰冷的污泥里劇烈抽搐干嘔,再不敢抬頭看那裹在破麻袍里的單薄身影半眼。

聞人黎昕彎腰,動作極快地從賊人抽搐的身體側腰暗袋里扯出一件物什。觸感不似尋常油紙銅錢,更像某種堅韌卻輕薄的皮質物。

他沒有再理會墻角的爛泥。展開那卷奪來的東西。

材質奇異,薄如蟬翼,入手卻韌如牛筋,邊緣打磨異常光滑,泛著如同打磨過的魚皮般的冷色幽光。卷軸展開。映入眼簾的并非符咒或圖畫,竟是一片浩瀚深邃的…星空投影!

畫作異常簡約,幾乎沒有任何繁復裝飾。整張皮卷底色是純粹深邃的墨黑色,如同深夜的天鵝絨幕布。其上,只用一種閃爍著極其微弱、近乎虛幻的銀色光點的顏料,點染出幾顆位置異常精準的星辰輪廓!星辰之間,極其纖細、僅靠微弱星點連接描繪出的星軌線路,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浩瀚、孤寂與冰冷規律感!畫理古樸直接,帶著最原始的宇宙觀感。一股牽引之力從畫面上彌漫開來,仿佛要將觀者神魂拖入那片亙古運轉的冰冷虛空!

卷首角落,兩個古老、幾近失傳的象形符字烙印其上——

【星圖】

一轉凡畫?聞人黎昕心頭微動。如此奇異畫理,從未聽聞。他嘗試著指尖按在卷首符字位置,緩緩注入一絲微涼的真元。

嗡。

指尖下的星圖卷面似乎極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幾不可察。同時,聞人黎昕清晰無比地“感覺”到——畫面上那些原本沉寂的銀色星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水波,竟有極其極其微弱的光芒閃爍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精純無比、如同寒泉月魄般的冷冽能量,順著注入真元的指尖經絡,竟被強行引導出來!這股精純冰冽的力量并未散逸,而是在他的引導下,極其馴服地沉淀匯入他丹田深處那滴凝練的乳白原液之中!

原液瞬間被這股來自浩瀚穹宇的純凈月華之力浸染、包裹!如同久旱的頑石驟然被冰泉沖洗!一種難以言喻的清冽與溫潤感同時泛開!甚至讓原液運轉都更加順暢一絲!這片刻的溫養,其精粹效果遠超之前吸收的那些低劣源渣!

聞人黎昕緩緩合上卷軸。冰涼的星圖皮卷塞入胸口,疊放在其他典籍之上。

天壽鎮的混亂給了他意想不到的“滋養”。他目光掃過街口,幾個身材彪悍、穿著厚重半身皮甲的漢子挎著刀懶洋洋地蹲在避風處,目光如同禿鷲般逡巡著街道。衣角用劣質黑漆涂抹著一座扭曲山峰的簡易圖形——潭山。這是附近區域真正的“主”。潭山幫。

他在遠離潭山幫核心地帶的邊角破落茶寮坐下。茶寮是半邊破窯洞,幾根歪斜柱子撐起的蘆席擋著破風口。一碗發黃渾濁的、漂著油花和幾根可疑碎梗的所謂茶水,擺在他面前。他摸出僅剩的一小塊源渣,沒有喝那劣茶,指尖在骯臟油膩的硬木桌面上緩緩敲了兩下。沉悶的敲擊聲在茶寮的喧囂里毫不起眼。鄰桌一個佝僂著背、袖口磨得油光發亮的老賭棍,正在唾沫橫飛地吹噓昨日的“神跡”賭運,眼角的余光卻極其隱晦地掃過聞人黎昕敲擊桌面的手指位置。

“潭山幫的狗崽子們…嘿…”老賭棍話鋒似乎不經意一轉,聲音壓得更低,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對著桌面說話,“…前些日子不知走了什么狗運道,在凍水河上游鷹嘴石灘那兒,好像弄到點…稀罕貨…幾條沒見過的兇魚,帶鱗甲的那種!可不得了,幫主那婆娘都驚動了!幫主‘石爺’親自帶人把那魚送鷹嘴灘上面去了…嘖嘖,那陣仗…怕不是要孝敬給‘山主’?”

凍水河上游…鷹嘴石灘…上面…

石…爺?聞人黎昕低垂的眼眸驟然凝縮!石?!

他緩緩抬起頭,沒有看老賭棍,目光似乎落在窯洞頂部漏下的幾縷昏黃光柱上。但他的指節,卻極其輕微地在那個代表“石”字的敲擊點位置,多叩了一下。

老賭棍還在自顧自地絮叨昨日牌九,但原本蜷在袖口的手指,卻極快地、如同水蛭般在油膩的桌面上滑過。

幾個蘸著茶湯寫的字,如同鬼魅般在油光下短暫顯形:

石景行。潭山人。幫主。鷹嘴崖。

字跡迅速被油膩桌面的黑光吞噬。

賭棍像是累了,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袖口徹底蓋住了桌面,端起那碗渾濁的茶水,滋溜喝了一口,渾濁的眼珠渾濁,不再言語。

石景行!

目標清晰!

惡眼契陰冷的窺視感再次襲來,這一次不再飄渺,清晰得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過脊背!潭山幫主!這頭盤踞在天壽山下、爪牙沾滿骯臟血垢的猛獸!

他的瞳孔深處,那片被冰封的殺意寒潭之下,名為石景行的虛影終于在血腥迷霧中凝聚成形!然而,伴隨著清晰目標而來的,是更加冰冷沉重的壓力:

二轉巔峰!

這個消息老賭棍并未說出,但當“石景行”三字與“潭山幫主”聯系在一起時,聞人黎昕心中瞬間有了底數。能在這豺狼環伺之地壓服群獠,穩坐頭把交椅,絕非善類!二轉巔峰,體內真元凝練澎湃,遠非他堪堪二轉的微薄修為可比!

還有那所謂的“山主”?能被石景行這等人物親自奉上稀罕魚獲的存在…是何方神圣?潭山幫身后的真正龐然大物?

天壽山灰黃色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頭頂。山腰往上的區域,被常年凝聚不散的濃重霧氣籠罩。那不是自然水汽,而是某種摻雜了駁雜土石與渾濁元氣、如同厚重污濁瘴氣凝結成的山霧!灰黃、粘稠、仿佛凝固的泥漿,將山峰更高處牢牢封禁!尋常修士置身其中,目力靈覺盡被遮蔽,方向難辨,如同陷入吞噬一切的泥潭死地!

鷹嘴崖…就在那瘴霧之中?

聞人黎昕放下那枚未飲的茶水錢,一枚帶著體溫的源渣輕輕落在油膩骯臟的桌面上。他推開歪斜的木門,走入天壽鎮更深的陰影里。

懷中,《道可道》獸皮卷冰冷的粗糲感、《道德經》玉簡溫潤微涼的觸感、以及最新納入的《星圖》那如同宇宙寒冰般的氣息,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它們蟄伏著,如同沉睡于石殼下的河流。

他抬眸望向天壽山腰那片粘稠蠕動、遮蔽天日的黃濁瘴霧,目光刺破彌漫于鎮上的渾濁空氣。冰層破碎后凝聚的殺意,在得知目標實力后非但未減,反而化作沉凝的幽邃火——潭山人石景行…鷹嘴崖上霧瘴濃…

此去——當取何物?

答案無聲,已在少年步履無聲踏向山影時了然。

唯有敵首級。

換取血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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