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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惡眼纏袖

驛舍的腥濁氣息已凝固成鐵銹色。橫肉漢子的慘嚎弱成了斷續的嗚咽,抱著斷腕蜷縮在角落爛草堆里,每一次抽搐都帶下幾縷汗水和泥漿凝成的穢物。另兩個參與襲殺的漢子,一個胸腔微微凹陷,斜靠在土墻上大口倒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似的嘯音;另一個手臂不規則扭曲著,臉色死白,倚靠的墻根下泅開一小灘暗紅色血泊。趙老九的尸體歪著,喉嚨被捏碎,肋下的焦黑傷口邊緣還滋滋冒著微弱的青煙。

死寂。油燈最后一點燈芯爆出微末火星,滅了。

灰白的晨光像蹣跚的老人,艱難地從污穢的氈簾縫隙擠入這血腥的棺材。光絲落在聞人黎昕左肩上。一根嬰兒手臂粗、帶著尖銳木茬的斷裂桌腳殘片,如同惡意的刑釘,斜斜貫穿了他薄薄麻衣下的皮肉,大半沒入肩胛骨旁的肌肉群。暗紅色的血正順著木茬根部極其緩慢地、粘稠地往下淌,在早已浸透、顏色沉暗的麻衣上蜿蜒擴散。麻木退去后,銳利冰冷的刺痛混雜著筋肉被異物撐開的灼熱腫脹感,如同無數小蛇在傷口深處嚙咬撕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讓那片破碎的皮肉發出無聲的呻吟。

他像個被遺忘在戰場角落的破爛木偶,靜靜地、以一個略微后仰的姿勢背靠著冰冷的土壁。低垂的眼睫遮住了大半瞳孔,只留下兩條狹窄的縫隙,里面沒有痛楚,沒有情緒,只有一片被冰封后的、反射著灰白晨光的沉寂。右手緊攥著那卷剛繳獲來的、沾滿泥垢和一絲新鮮血污的《三才陣圖》殘卷皮卷和硬木軸。觸感粗糙冰冷。左手微抬,指間捻著那塊作為懸賞憑證的、邊緣粗糙帶著草屑的黑紅木板——惡眼契。

木板上,那只用劣質紅漆涂畫的猙獰獸眼,在慘淡光線里更加鮮活逼人。針尖般的猩紅瞳孔仿佛活了過來,穿透木板直刺入聞人黎昕被寒意凍結的眼底。一股粘稠、陰冷、帶著無形惡毒窺探感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油膏,順著接觸惡眼契的指尖,絲絲縷縷地蔓延開來,試圖纏繞上他的神魂!

這便是“契”的力量?云嶺寨的印記?一種不死不休、天涯追索的詛咒?

丹田氣海中,那顆因昨夜激斗消耗和肩上劇痛而顯得有些黯淡的鴿卵大小乳白原液,驟然間如遭無形刺激,猛地加速旋轉!一種冰冷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吞噬欲望轟然爆發!那滴原液深處,竟隱隱翻騰起一絲極其細微、卻清晰無比的渾濁黃意——那是屬于《和其光》的暴戾畫理,正被這外來的惡毒意念所引動、激發!

嗡!!!

原液急速震蕩!一股遠比聞人黎昕自身意志更加原始、更加霸道、充滿滅殺之意的本能蠻橫力量,如同潛伏在深淵下的惡蛟抬頭,自丹田深處驟然探出無形觸角,狠狠咬向那股入侵的、冰冷的惡眼窺探意念!

嗤…滋……

空氣中仿佛響起一聲極其微弱、只有靈魂層面才能感知的、如同滾油滴在寒冰上的消融聲!

那股來自惡眼契、冰冷粘稠的窺探詛咒之力,如同撞上了一堵裹挾著熔巖氣息的無形壁壘!其陰毒的窺探如泥牛入海,竟被丹田原液中那絲暴戾黃意硬生生撞散、溶解、最后被原液如同巨蟒吞食般,蠻橫而貪婪地吸收殆盡!

原液表面的色澤似乎略微明亮了一絲,那絲渾濁的黃意也在吸收了外來“養分”后如火焰般跳動一瞬,隨即沉落下去。那塊木板上的惡眼圖案,原本凝滯的猩紅光芒仿佛黯淡了一分。

聞人黎昕低垂眼縫中的沉凝冰封,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紋。吞噬。以毒攻毒?

“咳…咳咳……”角落里,胸骨凹陷的漢子倒氣的破音打破了短暫的死寂。

柜臺的木板被掀開一道縫隙。那個渾濁眼珠的干瘦驛舍掌柜小心翼翼探出半張蠟黃的臉。目光掃過廳堂地獄般的景象,尤其在死透的趙老九和被貫穿了肩膀、倚墻低頭的聞人黎昕身上停留片刻,渾濁眼珠里沒有任何多余情緒,只有被嚴寒和血腥磨平的麻木與審慎的疏離。

“死透的、快透氣的、還想透氣的,”掌柜的聲音干澀平板,如同念著與己無關的賬目,“按老規矩,都歸山坳后頭狼坑填坑貨。能喘氣的、還想要命的……”他渾濁的目光終于落在聞人黎昕臉上,略過他肩頭插著的猙獰木茬,滑向他緊握的惡眼契和陣圖皮卷,“小店廟小,只留干凈客宿,不留燙手山芋。”意思再明白不過。拿了東西,帶上麻煩,趕緊滾。驛舍不沾命案因果。

聞人黎昕微微抬了下眼,只讓半抹眼白露出來,在灰暗光線下顯出玉石般的冰冷質感。他動了。動作異常簡單直接。

左手依然穩穩握著那塊沉重的惡眼契木板。

右手將那卷剛到手、尚有余溫(屬于爭斗余溫)的《三才陣圖》殘卷皮卷連同斷木畫軸,毫不猶豫地塞入懷里,緊貼著《道可道》獸皮卷藏好。那粗糲冰冷的觸感疊在一起。

隨即,他右手猛地抬起!不是去觸碰肩頭刺目的木茬,而是以掌為刀,五指箕張,帶著一股擰擰的、筋骨驟然繃緊的力量,狠狠向下拍在自己左肩傷處下方,未受傷的肌肉群上!

沉悶的肉體撞擊聲!

借著這股驟然下壓的巨力,以及肩臂肌肉繃緊向上“頂”的反震慣性!

噗嗤!!!

血肉撕裂的微響!

那根深陷血肉、粘連著筋絡碎片的斷木茬,竟被他用這種近乎自殘的狠辣方式,生生從肩胛的皮肉和筋絡束縛中,“擠壓”了出來!

染著淋漓暗紅血肉和碎裂筋膜末梢的木茬,當啷一聲掉在冰冷的泥地上。創口如同張開的嬰兒小口,涌泉般地冒出粘稠暗紅的血,瞬間浸透了更大一片破麻衣!

他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被強行壓下喉頭的腥甜終于控制不住,唇角溢出一道蜿蜒的暗紅。額角的冷汗瀑布般滾落,打濕了鬢角枯草般的亂發,順著他青白卻緊咬的頜骨滾落,在下巴尖匯聚,一滴滴砸在胸前污血的暗漬上。

那劇烈的痛楚沖擊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卻也將神經繃緊到了極致。丹田氣海那滴吞噬了惡念的乳白原液,在劇痛沖擊下瘋狂旋轉,灼熱的真元洪流帶著難以遏制的暴戾本能,如同猛獸舔舐傷口時的兇殘,強行擠壓向肩頭猙獰的創口!

嗤……

仿佛有微弱電流穿過傷處肌肉!原本泉涌的鮮血竟奇跡般的緩慢凝結!劇烈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深處,一股源于生命本能的霸道“愈合”意念強行降臨!雖不能立時收口生肌,卻死死鎖住了奔涌的氣血,硬生生將那道“泉眼”壓制成了緩慢的“滲漏”!

他喘著粗氣,低垂著頭,任由汗水順著鼻尖滴落。片刻,他左手握著那塊如同附骨之疽的惡眼契,右肩傷處還在緩慢地向外滲透著粘稠的、帶著體溫的暗紅色。他邁步。

一步踏過污血彌漫的冰冷泥地。粘稠的濕滑感順著早已浸透的破布鞋底反饋上來。第二步繞過蜷縮嗚咽的斷腕漢子,踩在那漢子因劇痛而摳入泥地的指甲縫旁。第三步,踏過趙老九尚在微搐的手指邊,那青黑色指甲里還摳著幾絲灰黑的斗篷碎片。

他沒有看角落里任何一個殘存喘息的存在。目光始終低垂,腳步虛浮,如同走在冰河之上,每一次落腳都小心翼翼避開崩裂的縫隙,肩頭滲血如墨滴落在身后斑斑點點。

掌柜的在他經過柜臺邊緣時,似乎聞到那濃烈的血腥氣,渾濁的眼珠微不可察地向內縮了一下,又恢復到之前那般泥塑木雕的麻木狀態。

他掀開那半片污穢厚氈簾的動作緩慢而堅定。凜冽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卷著細碎的雪粒子,像無數冰針狠狠扎在臉上。外面灰白的天光劈頭蓋臉罩下,刺得人瞳孔微微刺痛。

聞人黎昕站在驛舍門口的石階上。寒風卷動著肩頭黏膩的血污和破爛的麻衣,發出撲簌簌的聲響。他微微停頓了一下。

左手中那塊沉重的惡眼契木板,被他用盡所有殘余的力氣,狠狠地、朝身后驛舍門檻內那片被污穢覆蓋的地面,擲了過去!

木板砸在凝結著血腥的黑色泥漿里,發出一聲粘稠沉悶的悶響。那塊猙獰惡眼的圖案沾滿了泥污,如同某種爬出泥沼的不祥符號。

“歸山坳后狼坑。”聞人黎昕沒有回頭,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粗砂紙磨礪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肺腑被寒氣割裂的痛楚,“要命…就手腳麻利點。”

話是對掌柜說的,又像是對里面那幾個還殘存著微弱生氣的軀體發出的最后通牒。

沒有半分停留。他邁步,走下石階,瘦削的身影踏入了驛舍外那片更加廣袤、風聲呼嘯如同無盡冰原的慘白天地之中。

背對著那間如同巨大墳墓的驛舍,聞人黎昕左肩那猙獰的創口處,粘稠的暗紅血液仍在極其緩慢地向外滲透,在灰白的風雪背景上畫出一道斷斷續續、顏色深沉的墨線。風撕扯著他破敗的衣角,如同揮舞著告別的喪幡。他將手再次探入懷中冰冷粗糙的衣襟內層。

指尖先觸碰到剛得的那卷沾著泥污和血漬的《三才陣圖》殘卷皮卷——入手沉重,邊緣硌手的斷木軸茬冰涼刺骨。

接著,指腹滑入更深一層,觸到另一份粗糙冰涼的質地。那是藏得更深的《道可道,非常道》獸皮卷。當指尖掠過那用濃墨書寫、沉重如山的標題字跡時,識海深處竟毫無征兆地微微震蕩了一下。那些曾經沉澀、難以理解,關于“道之無名”、“物我兩忘”的蒼茫字句碎片,此刻竟如同冰水浸過的古劍,在飽飲熱血之后驟然顯露一絲幽邃寒芒。

“名之為‘道’,實則非彼亙古大道…”

守拙子筆下的墨字猶如從石穴縫隙中刮過的寒風,驟然灌入識海,與丹田深處那滴因吞噬惡念而隱含戾氣的、正強行壓制肩頭創口的乳白原液猛烈撞擊——

“道”若無名…則惡眼…亦是虛名?

被硬生生排擠出創口外的暗紅色血滴,砸在腳下冰冷的石棱上,瞬間凝結成暗紅的冰珠。聞人黎昕望著前方風雪茫茫、不見盡頭的灰白山徑,微微收縮的瞳孔深處,那片冰封的死水潭底,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一絲純粹的、被血腥與寒冰澆筑而成的、指向山巒迷霧深處的殺意軌跡。

云嶺寨。

血契所指。名亦為虛?那便…斬得人頭落地,取其名,換那實打實的白米與源晶!

他朝著那片風雪嗚咽、群峰猙獰的荒蠻腹地,踏出了第一步。身后驛舍的厚重氈簾縫隙里,一只渾濁的眼珠正死死盯著門外風雪中漸行漸遠的暗紅血痕,蠟黃干癟的臉上,嘴角微微向上扯動,露出一個被煙油熏黃后牙根的笑容,喉嚨深處擠出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咕噥:

“呵…云山霧罩…小崽子,不知死活…去找棺材鋪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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