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決定在漢中住下十日，也順便看看漢中民情，他翻開三國演義《三國演義》，書頁上的水墨字跡在晨光中漸漸浮現(xiàn)：

【張魯重農(nóng)事，可贈骨粉制法】【米倉山道險，當獻固防之策】【星象有異變，宜論淮南戰(zhàn)局】【道民不納糧，需勸稅賦公平】

陳默指尖輕撫過這些字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已經(jīng)有了計較。他合上書卷，望向帳外漸亮的天色，今日開始，要與這位天師好好周旋一番了。

......

陳默與張魯并肩走在南鄭城外的田埂上，布鞋沾滿了露水。

幾個早起的農(nóng)夫見到天師親臨，慌忙跪拜，卻被張魯親手扶起：“不必多禮，這位是荊州來的陳軍師。”

“老丈，這稻子長勢不錯，”陳默蹲下身，撥開一叢稻穗，指尖沾了些泥土捻了捻，“不過葉尖發(fā)黃，土質偏硬，怕是缺了肥力。”

老農(nóng)驚訝地抬頭，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軍師好眼力！去年秋收后就沒好好施肥......”

陳默思索了一下，說道：“試試將獸骨煅燒碾碎，混入糞肥，能增產(chǎn)三成，”他轉頭對張魯解釋，“荊州那邊試了一下，效果不錯。”

這些都寫在他給徐庶的襄陽防務里面。

張魯忽然想起什么，從腰間解下個錦囊：“巧了，這是我道門煉丹剩下的鹿角霜，不知可否......”

“妙極！”陳默眼睛一亮，“鹿角含磷更高，與骨粉正是絕配。”

他邊說邊蹲下，用樹枝在泥地上畫起配比圖，老農(nóng)看得入神，連張魯也忍不住俯身細看，道袍下擺拖在泥水里都渾然不覺。

日頭漸高時，三人已蹲在地頭討論了小半個時辰。

直到侍從來催，張魯才戀戀不舍地起身，拂塵上還沾著幾根稻草：“軍師竟這般精通農(nóng)事，倒讓我想起個地方。”

三日后，米倉山道的棧橋上云霧繚繞。

張魯寬大的道袍被山風吹得作響，他指著腳下萬丈深淵：“當年劉璋斷我糧道，就是在此處設伏，”話音未落，一陣疾風掠過，將他的道冠吹得歪斜。

陳默扶住搖晃的木欄，瞇眼望向對面山崖。

幾粒碎石從他指尖滑落，在深淵中久久沒有回音。

“若我來守，”他突然開口，聲音混在風里有些飄忽，“會在對面崖頂設投石機，用浸了松脂的藤球封鎖棧道。”

他手指又點在遠處一片隱約的松林，“但真正的殺招在那里——藏輕騎五百，待敵軍過半時截斷退路。”

張魯?shù)姆鲏m突然僵在半空，“軍師所言不無道理！”他正要追問，卻見陳默已蹲下身，正用匕首在棧道木板上刻畫著什么。

“天師請看，”陳默指著自己畫的簡易地圖，“米倉山道看似天險，實則有三處滲水點，”匕首尖依次點過幾個位置，“若遇雨季，只需在此處開鑿引渠，就能讓半條棧道自行崩塌。”

張魯盯著那些線條，忽然覺得后背發(fā)涼。

這年輕人不過走了兩遭，竟比鎮(zhèn)守漢中二十年的自己更懂此地險要。山風卷著陳默的下一句話飄進他耳中：“當然，此法有傷天和，非萬不得已不可用......”

第七日深夜的天師府觀星臺，銅制星盤旁，張魯?shù)拈L須被夜風拂起，正指著紫微垣解說星象：“......故《想爾注》云'天道張弓，高者抑之'。”

陳默突然“咦”了一聲，衣袖帶翻了茶盞，他卻渾然不覺，手指徑直指向東方：“天師快看！紫微垣東南——”

張魯凝神望去，手中星盤猛地落地。那顆忽明忽暗的赤色星辰，正貼在心宿二旁邊。

“熒惑守心！大兇之兆......”他的道冠都歪了，卻顧不上扶正。

“非也，”陳默拾起星盤，指尖在銅鑄的二十八宿間輕巧滑動，“您看歲星位置，這是太白犯歲。”

“根據(jù)推演，主淮南將有大戰(zhàn)。曹操與袁術，怕是要見分曉了。”

張魯?shù)暮毝兜脜柡Γ@等深奧星象，他平日需三名弟子協(xié)助觀測才能斷定，眼前這個年輕人竟憑肉眼就能......

道袍下擺突然被拽了拽，低頭看見小道童驚恐的眼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最心愛的星盤邊緣捏出了指印。

第十日清晨的漢中府庫，陽光透過窗戶，在堆積如山的竹簡上投下斑駁光影。陳默的手指突然停在某卷戶籍冊上：“天師，這南鄭城中竟有三百戶'道民'不錄戶籍？”

正清點糧冊的張魯頭也不抬：“那是各治祭酒親族，歷來不納賦稅。”

“請恕我直言，”陳默合上冊子，“不納糧的'道民'越多，普通百姓就要多擔十斤糧，去年漢中有七戶賣女繳稅，天師可知？”

只見張魯手中的算籌斷成兩截，他猛地起身，道冠撞上了懸吊的燈籠，晃動的光影中臉色陰晴不定。

主簿嚇得跪伏在地，卻聽見天師聲音異常平靜：“即日起，所有道民一體納糧，”轉身對陳默深深一揖，道冠上的玉珠垂下來晃啊晃，“多謝軍師點醒。”

......

離別前的漢水邊，流水裹挾著落花從二人腳邊淌過。張魯親手斟了杯雄黃酒遞給陳默：“這十日與軍師相處，方知何為經(jīng)緯之才。”

他忽然用拂塵指了指東南方向，“劉玄德得君相助，何愁大業(yè)不成？”

陳默舉杯的手突然一頓。對岸蘆葦叢中，幾個孩童正用樹枝模仿著漢軍攻城，為首的男孩披著破麻布當戰(zhàn)袍，活脫脫個小關羽。

“天師過譽，”他仰頭飲盡杯中酒，喉結滾動著咽下辛辣的滋味，“不過......他日取成都時，還望天師約束部下，我要的是一座完完整整的成都城。”

張魯?shù)木票Ｔ诖竭叄泼嬗吵鏊E然銳利的眼神。

一片柳葉飄落，在酒液中蕩起細微漣漪。

“軍師放心，”他終于一飲而盡，空杯倒扣在石桌上發(fā)出清脆聲響，“我要的只是劉璋性命。”

道袍窸窣，他從懷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竹簡，“這是我注解的《老子想爾注》，贈予軍師。”

漢水的波濤聲中，陳默接過竹簡。

指尖相觸的瞬間，他摸到張魯掌心里一道尚未痊愈的傷疤，正是立誓那日匕首留下的痕跡。

遠處傳來船夫的號子，接應的戰(zhàn)船已揚起風帆。張魯?shù)姆鲏m突然指向東南，寬大的袖口被風吹得鼓起，像一只即將展翅的鶴：“待天下太平時，再與軍師論道。”

船行漸遠，陳默回頭望去。張魯仍立在岸邊，晨光為他鍍上金邊，那柄雪白的拂塵在風中搖曳，固執(zhí)地指著成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