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未明,一層灰蒙蒙的濕氣籠罩著風息鎮外的這片荒地。
兩撥人馬隔著三十步的距離對峙,肅殺之氣混雜著泥土的腥味,在冰冷的晨風中凝結。
西邊是蒼狼團的百名戍卒,他們穿著統一的皮甲,手持制式長刀,陣列齊整,像一堵沉默的鐵墻。
只是細看之下,不少人臉色都有些異樣的蒼白。
東邊則是怒風盟的眾人。
他們衣著雜亂,武器五花八門,陣型也松散得多,但每個人的眼神都像餓了三天的野狗,閃爍著兇光。
蘇長庚站在陣前,身旁是按捺不住戰意的盟主石猛。
他沒有看對面殺氣騰騰的蒼狼,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場地一側。
那里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車前站著幾名身穿官袍的吏員和一隊按刀而立的郡府兵卒。
為首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面容白凈,留著三縷青須,正用一方絲帕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手指。
此人是金璋城郡丞趙康,官府派來“維持秩序”的代表。
“蘇先生,”蒼狼團首的聲音沙啞而沉悶,像砂石在摩擦,“時辰已到,還等什么?”
他身后的戍卒們發出低沉的咆哮,齊齊向前踏出一步,氣勢駭人。
石猛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蘇長庚卻恍若未聞,反而朝郡丞趙康的方向拱了拱手,朗聲道:“趙大人,今日我怒風盟與蒼狼團在此解決恩怨,還請大人做個見證。刀劍無眼,死傷難免,只求一個‘公允’二字。”
趙康停下擦拭的動作,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從鼻腔里哼出一聲:“江湖事,江湖了。郡守府只看結果,不問過程。只要別把火燒到鎮子里,你們就算把這地掀了,也與本官無干。速戰速決。”
這番話充滿了官僚式的冷漠與傲慢,卻正是蘇長庚想要的。
“多謝大人。”
他又轉向蒼狼團首,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蒼狼團首,你也聽到了。既然有官府見證,咱們不妨把規矩說得更明白些。比如,是死斗到底,還是點到為止?是一擁而上,還是分批對決?”
“放你娘的屁!”
蒼狼團首身后一個肌肉虬結的猛男副手怒喝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今天就是要把你們怒風盟連根拔起!”
蘇長庚笑了,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溫度:“好,死斗。可我們這邊只有七十來號人,你們卻有足足一百人。以多欺少,就算勝了,傳出去恐怕也不太光彩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計算著時間。
從昨夜下藥到現在,藥力發作應該就在這一兩刻鐘之內了。
蒼狼團首的耐心顯然已經耗盡,他能感覺到自己腹中隱隱傳來一陣絞痛,只當是清晨的寒氣所致,并未在意。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少耍這些口舌伎倆!蘇長庚,我敬你是個人物,但今日,你必死無疑!”
說罷,他猛地將手中長刀向前一指:“全軍,沖鋒!”
“吼!”
蒼狼團的戍卒如開閘的猛虎,帶著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摩擦聲,發起了沖鋒。大地仿佛都在震顫。
“迎敵!”
石猛早已按捺不住,咆哮著第一個沖了出去。
怒風盟眾人也怪叫著迎了上去。
兩股人流狠狠地撞在一起,瞬間爆發出兵器入肉的悶響和凄厲的慘叫。
鮮血在灰暗的晨光中濺起,染紅了腳下的土地。
蘇長庚沒有動,他像一根釘子般立在原地,眼神銳利如鷹,冷靜地觀察著整個戰場的動態。
他身旁的高衡和夜隼也一動不動,仿佛兩尊沒有感情的石像,只等候著最終的指令。
戰斗一開始,怒風盟便落入了下風。
蒼狼團的戍卒畢竟是受過軍事訓練的精銳,配合默契,攻防有度。
相比之下,怒風盟這邊更像是街頭斗毆,各自為戰,很快便有數人受傷倒地。
石猛勇則勇矣,卻被蒼狼團首死死纏住,根本無法指揮全局。
遠處的郡丞趙康打了個哈欠,似乎對這場毫無懸念的械斗感到無聊。
然而,就在蒼狼團的陣線即將鑿穿怒風盟的防御時,異變陡生。
一名沖在最前的蒼狼團戍卒,臉上的表情忽然從猙獰扭曲成了痛苦,他猛地扔掉手中的刀,雙手死死捂住肚子,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隨即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
緊接著,“噗——”一聲響亮而尷尬的聲音在混亂的戰場上突兀地響起。
一個,兩個,十個……
越來越多的蒼狼團戍卒動作開始變形,他們臉色漲紅發紫,額頭青筋暴跳,手中的刀再也握不穩。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腐惡臭,以驚人的速度在戰場上彌漫開來。
起初,怒風盟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對手的攻勢突然變弱了。可
當那股混合著血腥與污穢的氣味鉆入鼻腔,當他們看到對面那些剛才還兇神惡煞的敵人,此刻卻捂著屁股,渾身顫抖,甚至有人已經控制不住地開始“拋灑”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連綿不絕的、令人作嘔的聲音此起彼伏。
剛才還如鐵壁般堅固的陣線,瞬間崩潰。
戍卒們扔下武器,痛苦地彎下腰,陣型亂成了一鍋粥。那場面,已經不能稱之為戰斗,而是一場大型的、充滿味道的集體災難。
蒼狼本人也感覺腹中如翻江倒海,一股無可抗拒的洪流正沖擊著他最后的尊嚴。
他臉色煞白,死死瞪著對面那個依舊平靜的蘇長庚,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屈辱。
他終于明白了。不是寒氣,不是水土不服。
是酒!是昨晚的酒!
“殺!”
蘇長庚冰冷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炸醒了還在發愣的怒風盟眾人。
他們先是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隨即,那笑聲化作了殘忍的獰笑。
士氣此消彼長,怒風盟的眾人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撲向了那些已經失去所有戰斗力的“羔羊”。
接下來的,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宰。
沒有激烈的對砍,沒有英勇的搏殺。
只有單方面的砍殺、捆綁和哀嚎。
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戍卒,此刻像待宰的豬羊,毫無還手之力,在泥濘和自己的污穢物中翻滾、求饒。
郡丞趙康早已用絲帕捂住了口鼻,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他對著身邊的隨從低聲說了句什么,隨從立刻高聲喊道:“夠了!勝負已分,到此為止!”
蘇長庚仿佛這才聽到,他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停止追殺。
他緩步走到跪倒在地的蒼狼團首面前,后者正死死地捂著肚子,身體因為劇痛和羞憤而劇烈顫抖。
“你……你卑鄙……”
蒼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兵不厭詐。”
蘇長庚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平靜,“江湖不是比誰的拳頭更硬,而是比誰能活得更久。你輸了。”
他不再看蒼狼團首,轉身走向同樣目瞪口呆的石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朝郡丞趙康的方向拱了拱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這片狼藉的戰場。
“高衡,夜隼。”
“出來打掃戰場。”
晨風吹過,卷起濃烈的血腥和更濃烈的惡臭,刺鼻得讓人想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