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凝固的血塊,將獅心丘陵這片晨光下的林地徹底封鎖。
風聲,鳥鳴,乃至遠處仆從們粗重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唯一清晰的,是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以及羅格喉嚨里發出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蕭元及的臉色已經不是蒼白,而是一種死灰般的青色。
他死死盯著遠處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身體篩糠般地顫抖,嘴里反復念叨著同一句話:“不是我……是鹿……是他自己戴著鹿角……”
“蕭元及!你死定了!”
一名羅格的護衛終于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雙目赤紅,像一頭發狂的野獸,拔出腰間的北地鐵脊刀,咆哮著沖了過來,“公爵大人會將你碎尸萬段!”
另一名護衛也同時動了,兩人一左一右,帶著決絕的殺意,目標只有一個——為少主復仇,將眼前的罪魁禍首斬于馬下。
蕭元及的家仆們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后退,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一個冰冷、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在蕭元及耳邊響起。
“高衡。”
蘇長庚甚至沒有回頭,他的目光依舊鎖定在遠處那兩個撲來的身影上,仿佛在看兩個死物。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蘇長庚身側掠出。
高衡動了。
沒有怒吼,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有一道快到極致的寒光。
沖在最前面的那名護衛,咆哮聲戛然而止。
他的身體因為巨大的慣性還在前沖,但頭顱卻詭異地停在了半空,一道血線從他的脖頸處猛然噴涌而出。
“噗!”
第二個護衛眼睜睜看著同伴身首異處,瞳孔因極度的恐懼而放大到極限。
他想停下,想格擋,但高衡的劍已經到了。
那是一記簡單到極致的斜撩,精準地劃過了他的手腕,接著毫不停留地刺入了他的心口。
劍抽出時,帶出一蓬滾燙的心頭血。
兩具尸體幾乎同時倒地,發出的沉悶聲響,如同兩記重錘,狠狠砸在蕭元及的心上。
整個世界,再次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蕭元及的仆從們驚恐地看著那個持劍而立、渾身浴血的黑衣人,又敬畏地望向那個自始至終穩坐于馬背之上的蘇長庚。
蘇長庚終于動了。
他翻身下馬,緩步走到魂不守舍的蕭元及面前,將一把沾著泥土的匕首塞進他冰冷的手中。
金屬的寒意讓蕭元及猛地一哆嗦。
“蘇……蘇先生……”
蕭元及的聲音帶著哭腔,“現在怎么辦?怎么辦?”
“你覺得,羅格死了嗎?”蘇長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平靜地發問。
蕭元及下意識地望向遠處,羅格的身體還在抽搐,顯然還剩一口氣。
“他沒死,事情就還有轉機,對嗎?”
蕭元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爆發出希冀的光。
蘇長庚笑了,那笑容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殘忍。
“你錯了。”
他湊到蕭元及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他活著,我們所有人都得死。他死了,死的才只有他一個。”
蕭元及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你以為鎮北公爵會聽你解釋?會相信你只是誤傷?”
蘇長庚的聲音像一把淬毒的錐子,一寸寸扎進蕭元及的腦髓,“他只會相信,他兒子死在了金璋城,死在了你的火銃之下。你的家族或許能保你一時,但你這輩子都將活在鎮北公的怒火之下,你的前途、你的家族,都會因此蒙上陰影。你,永遠都還不清這筆債。”
蕭元及的嘴唇開始發紫,他絕望地看著蘇長庚:“那……那該怎么辦?”
“殺了他。”
蘇長庚的聲音輕描淡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現在,過去,親手殺了他。把所有痕跡都抹掉,讓他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只要沒人知道是我們干的,鎮北公的怒火,就找不到宣泄的對象。”
“不……不……我不能……”
蕭元及瘋狂地搖頭,手中的匕首幾乎要握不住。
“你必須能。”
蘇長庚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你開了第一槍,就要有勇氣補上最后一刀。否則,你就自己找個地方吊死,還能給家里省點麻煩。”
他拍了拍蕭元及的肩膀,力道很重:“去吧。讓他看到你的臉,讓他死在你手里。這樣,我們才是真正的一條船上的人。你的秘密,才是我的秘密。”
最后這句話,像魔鬼的低語,徹底擊潰了蕭元及最后的心理防線。
他知道,蘇長庚說的是對的。
他更知道,從蘇長庚毫不猶豫地下令殺死羅格護衛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要么一起把這件事做絕,要么,蘇長庚會先一步讓他閉嘴。
蕭元及如同行尸走肉,一步步走向倒在血泊中的羅格。
羅格的眼睛半睜著,渙散的瞳孔里映出了蕭元及那張扭曲的臉。
他似乎想說什么,但只能從喉嚨里擠出帶血的泡沫。
蕭元及看著他,恐懼、悔恨、怨毒……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化作了求生的瘋狂。
他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匕首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溫熱的鮮血濺了他一臉。
羅格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徹底癱軟下去。
蕭元及脫力般地跪倒在地,劇烈地干嘔起來。
蘇長庚冷漠地看著這一切,對高衡和那些嚇傻的仆從下令:“處理掉,挖個深坑,把他們三個都埋進去。把血跡用土蓋上,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半個時辰后,獅心丘陵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仿佛什么都未曾發生。
回去的路上,蕭元及像個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一言不發。
直到快進城時,蘇長庚才再次開口,語氣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蕭公子,我最近在搗鼓一些小玩意兒,需要一批上好的精鋼和一些機關術的核心部件,比如微型機簧、聯動齒輪、還有煉金火銃用的那種撞擊石。官面上渠道太慢,查得也嚴。”
蕭元及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蘇長庚。
他現在才明白,蘇長庚不僅是要拉他下水,更是要將他變成自己予取予求的工具。
他想反抗,可一想到那片染血的草地,一想到自己親手捅下的那一刀,所有的勇氣都煙消云散。
他輸了,輸得一敗涂地。
“……沒問題。”
蕭元及的聲音沙啞干澀,“城里最大的黑市‘鬼市’,就是我家一個遠房親戚在管。你需要什么,列個單子給我,三天內給你弄到。”
“很好。”
蘇長庚滿意地點點頭。
蕭元及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又像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恐懼,壓低聲音道:“其實,你想玩這些東西,沒必要盯著官府那點破爛貨。王國戍卒里的軍械,十有八九都被各級軍官倒賣空了,剩下的也都是些樣子貨,中看不中用。”
蘇長庚眉毛一挑,來了興趣。
“真正的好東西,”蕭元及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都在那些海外商人手里。我見過從西邊來的海商,他們有一種手持連弩,比軍中的神臂弩更小、射速更快。還有一種自走的機關傀儡……只要有足夠的金子,什么都能買到。”
蘇長庚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看著眼前這個面如死灰的貴公子,忽然覺得,今天這樁投名狀,或許比他預想中,還要值錢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