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石氏的莊園,坐落在金璋城南的翠微坊,坊名雅致,內里卻是一座座戒備森嚴的堡壘。
青黑色的高墻如沉默的巨獸,將坊內與坊外的市井喧囂徹底隔絕。
蘇長庚的手指拂過石府大門上冰冷的銅獸首,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用金錢與權勢堆砌起來的厚重。
引路的石家三公子石軒,臉上帶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言語間滿是自豪。
“蘇先生,蕭公子,請。這道回音廊,是我父親專門請高人設計的。任何不持石家令牌的人走過,腳步聲都會被放大三倍,在廊道盡頭聽得一清二楚。”
石軒指著一條幽深的長廊,廊壁由特殊的空心磚砌成,上面刻著繁復的紋路,看似裝飾,實則都是為了聚攏聲音。
蘇長庚的目光卻不在紋路上。
他注意到,長廊的地面并非完全平整,而是有著肉眼難以察覺的、極其細微的坡度變化。
一個習慣了平地行走的刺客,在這種地面上高速移動,步伐節奏必然會產生一瞬間的紊亂,而這瞬間的紊亂,就會在回音廊中被無限放大,成為最致命的警報。
“真是巧奪天工。”
蘇長庚由衷地贊嘆,這贊嘆并非客套。
他看到的是超越這個時代的聲學應用和人體工程學陷阱。
“那是自然。”
石軒得意地笑了笑,又指向廊壁一側,“還有這扶手,整條長廊的扶手,都是用一整根黃銅條鍛打而成,中間沒有任何斷點。”
蕭元及懶洋洋地用折扇敲了敲那黃銅扶手,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聲波沿著扶手一直傳遞到長廊深處。
“確實精妙。若是在廊道里起了大火,濃煙滾滾,伸手不見五指,摸著這冰涼的扶手,便總能找到出路。”
石軒的臉色微微一僵,他從未想過這一層。
蘇長庚卻在心里補充了另一句:這黃銅扶手也是絕佳的導體。
若是在一端通上高熱,甚至雷電,整條長廊的敵人都會在瞬間受到波及。
他默默記下這一點,準備將來應用在自己的“磐石寨”中。
穿過幾重庭院,三人來到了莊園最高處的觀星塔。
此塔名為“攬月”,是石家族長石宏附庸風雅之所。
塔頂是半開放式的平臺,擺著一架巨大的渾天儀和幾張紫檀木桌椅。
角落里,一個精致的青銅煉金火爐正燃著,里面跳動著幽藍色的火焰,為寒冷的塔頂帶來一絲暖意。
“家父偶爾會在這里與一些方士清談,煉些益壽延年的丹丸。”
石軒解釋道,言語間頗有些不以為然,顯然對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不感興趣。
蘇長庚的目光掃過整個平臺。
這里視野開闊,可以將大半個金璋城盡收眼底,但同時也意味著,這里是整個莊園最孤立無援的地方。
他嗅到空氣中除了爐火的硫磺味,還有一絲極淡的、如同雨后青草的腥氣。
他的心頭猛地一跳。
“小心!”
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渾天儀的陰影中撲出!
沒有風聲,沒有殺氣,只有一道凝練如秋水的劍光,直刺蘇長庚的咽喉!
快得匪夷所思!
石軒的驚叫卡在喉嚨里,臉色瞬間煞白。
蕭元及瞳孔一縮,身體下意識地向后撤了半步,手中的折扇“啪”地一聲合攏,如同一柄鐵尺,但他的第一反應是擋在自己和石軒身前,而非救援蘇長庚。
生死一線!
蘇長庚的大腦冷靜到了極點。
他沒有去看那致命的劍尖,而是猛地向后仰倒,同時右腳狠狠地踹在身前的紫檀木桌腿上。
“哐當!”
沉重的木桌連同上面的茶具,被他一腳踹得翻倒過去,正好撞向那名蒙面刺客。
刺客的動作只停滯了百分之一個呼吸,手腕一抖,劍光靈巧地繞開桌子,如毒蛇吐信,繼續追擊倒地的蘇長庚。
蘇長庚在地上狼狽地一滾,堪堪避開要害,但左臂的衣袖還是被劃開一道口子,冰冷的劍鋒帶起的寒意讓他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沒有武器,刺客卻招招致命。
塔頂空間狹小,根本無處可逃。
他的目光瞬間鎖定在角落那個燃燒的青銅火爐上!
“蕭公子,幫我擋他一下!”
蘇長庚吼道,聲音里沒有絲毫驚慌,只有命令般的果決。
蕭元及眼中閃過一抹異色,似乎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蘇長庚還能指揮別人。
他不再猶豫,手腕一翻,合攏的折扇如利箭般彈出,精準地敲在刺客持劍的手腕上。
“叮!”
刺客吃痛,劍勢稍緩。
就這片刻的喘息之機,蘇長庚已經一個翻滾到了火爐邊。
他沒有去拿火鉗,那太慢了!
他直接抱住滾燙的青銅爐身,隔著厚厚的衣物,一股灼熱瞬間傳來。
他咬緊牙關,腰腹發力,發出一聲低吼,竟將整個燃燒的火爐朝著刺客猛地推了過去!
刺客顯然沒料到他會用這種兩敗俱傷的瘋子打法。
爐中的炭火、煉丹砂石混合著幽藍的火焰,如同一道小型的火山噴發,鋪天蓋地地朝他臉上罩去!
灼熱的氣流撲面而來,刺客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本能地揮劍格擋,同時抽身后退。
無數火星濺射在他的黑衣上,燙出一個個焦黑的洞。
蘇長庚的手掌也被燙得火辣辣地疼,但他毫不停歇,順勢抄起旁邊一張沉重的圈椅,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因躲避火焰而身形不穩的刺客當頭砸下!
這一連串的動作,從踹桌、翻滾、求援到推爐、砸椅,快如電光石火,充滿了現代工業設計般的精密計算和不顧一切的狠厲。
刺客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驚駭之色。
他放棄了擊殺,身形一矮,避開砸來的椅子,轉身便朝著塔樓邊緣沖去,竟是想直接跳塔逃離!
“想走?”
蕭元及冷哼一聲,不知何時已經欺近,手中折扇展開,扇骨邊緣彈出薄如蟬翼的刀刃,劃向刺客的后頸。
就在這時,塔樓的入口處終于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護衛的呼喊。
“有刺客!”
“保護三公子!”
刺客知道已經失去了最后的機會。
他在空中硬生生扭轉身形,用劍鞘擋開蕭元及的致命一擊,借力在塔樓的欄桿上一點,整個人如同一片沒有重量的落葉,飄向了下方的黑暗之中,轉瞬消失不見。
塔頂重歸寂靜,只剩下翻倒的桌椅、散落的炭火,以及空氣中彌漫的焦糊與血腥混合的詭異氣味。
石軒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臉上血色全無。
蕭元及收回折扇,走到蘇長庚身邊,看了一眼他被劃破的衣袖和通紅的手掌,眼神復雜地說道:“蘇先生,看來你這張新基地的圖紙,得先畫一間足夠堅固的囚室了。”
蘇長庚緩緩站直身體,目光投向刺客消失的黑暗處,眼神冰冷如鐵。
他知道,當他選擇踏上這條路時,死亡的陰影便會如影隨形。
但今夜的刺殺告訴他,敵人已經沒有耐心再玩那些上層桌面的游戲了。
那座還只存在于圖紙上的“磐石寨”,從今天起,它所要防御的,將不僅僅是未知的敵人,更是懸在他自己頭頂的,一把隨時可能落下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