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老宅褪色的紅瓦，在青石板上切出半片金箔。

林霧跟著顧淮穿過爬滿常春藤的回廊時，鞋跟碾過幾片枯藤，脆響驚得梁上燕雀撲棱著飛遠。

她攥著昨晚從廢棄船廠帶回來的染血袖扣，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那枚被歷沉舟用命護下的袖扣，此刻正貼著她跳動的脈搏。

“到了。“顧淮停在雕著纏枝蓮的木門前，指節叩了叩門楣第三塊磚。悶響過后，門軸發出生銹的吱呀聲，霉味混著松木香涌出來。

林霧瞇眼望去，密室不大，墻面嵌著整面胡桃木展示柜，玻璃上蒙著薄灰，卻掩不住里面整排的舊物：她幼年的銀鎖、林焰高中的籃球獎牌、母親設計的第一枚蝴蝶胸針......

最醒目的是整面照片墻，從泛黃的黑白照到彩色拍立得，記錄著林家二十年的光陰。

顧淮走到照片墻前，指尖撫過一張三人合影。那是她十歲生日，林焰穿著藍白校服蹲在她身側，另一個穿白襯衫的少年站在哥哥身后，兩人肩膀幾乎疊在一起。

林霧瞳孔驟縮——那少年眼角的淚痣，與歷沉舟分毫不差。

“這是......“她的聲音發顫。

“1998年夏，歷家夫婦帶著雙胞胎來林氏老宅做客。“顧淮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邊緣的焦痕與她抽屜里那張照片如出一轍，“當時你才三歲，追著蝴蝶跑出院墻，是沉舟先抓住你的手腕。“

林霧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展柜的玻璃。記憶突然翻涌：火場里嗆人的煙，有人用濕毛巾捂住她的臉，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阿霧別怕，焰哥馬上來......“

她一直以為那是林焰的聲音，可此刻再回想，那尾音的輕顫，竟與歷沉舟醉酒時的夢囈有幾分相似。

“二十年前的縱火案，蘇父為奪林氏新研發的珠寶專利，買通保安鎖死了展廳門。“

顧淮抽出泛黃的信紙，墨跡因年代久遠有些暈染，“林焰沖進去救你時，沉舟已經先一步撞開了后窗。他把你護在懷里滾下消防梯，自己卻被坍塌的房梁砸中了后腦勺。“

林霧的指尖撫過照片里兩個少年的鎖骨位置——兩張照片里，他們T恤領口都露出一點青褐色印記，形狀像盤起的蛇。

她猛地掀起自己的衣袖，腕間也有同樣的圖騰，那是林家祖傳的胎記，卻不想會在兩個毫無血緣的少年身上重現。

“蘇家當時正急需一個能繼承家業的'獨子'。“顧淮的聲音沉下去，“沉舟醒來后失憶，蘇父便偽造了出生證明，把他變成了蘇家養子。而林焰......“

他頓了頓，“他在廢墟里找到了沉舟的學生證，卻沒等來弟弟清醒。“

信紙在林霧手中簌簌作響。最上面一頁是林焰的字跡，筆鋒凌厲如他當年：“阿霧，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沒能護好你。沉舟被蘇家帶走了，他們給他改了名字，可他鎖骨的蛇紋騙不了人。記住，火場里第一個抱住你的，是你未來的新郎。“

照片墻最下方有張拍立得，兩個少年勾著肩坐在籃球架下，林焰的校服沾著草屑，歷沉舟（那時該叫歷沉舟？）的膝蓋上還貼著創可貼。林霧湊近細看，發現照片背面有一行鉛筆字：“沉舟哥說要當阿霧的新郎，焰哥說他搶我妹妹，打一架！“

“他留了半本日記。“顧淮又抽出一本硬殼筆記本，封皮燒焦了一角，“最后一頁寫著：'蘇父今天來公司談合作，他看我的眼神像看獵物。沉舟的學生證在我這里，我得藏好，等他來找我認親。'“

林霧翻到最后一頁，墨跡被血浸透，只能勉強辨認幾個字：“......蘇父縱火......沉舟他其實......“

“醫院記錄顯示，林焰是在火災后第三天下的葬。“

顧淮的指節抵著展柜，骨節發白，“但法醫報告里，他的尸檢報告......“

他突然噤聲，喉結動了動，“沉舟的燒傷面積是37%，集中在右臂；林焰的燒傷面積是42%，在后背。可蘇家給歷沉舟做的整容記錄里......“

“夠了。“林霧打斷他，信紙邊緣割破了她的指尖，血珠落在“沉舟“兩個字上，“我現在需要知道......“

她抓起那張雙胞胎合影，照片里的少年們正朝著鏡頭笑，“他現在記起來了嗎？“

顧淮沒有回答，而是掀起自己的右袖。猙獰的疤痕從手腕爬到手肘，與她記憶里火場中那個護著她的背影重疊。

“我是林焰的大學室友，火災那晚他把沉舟的學生證塞給我，說如果他出事，就讓我替他守著秘密。“

他放下袖子，“但我沒想到，他守了十年的'替身'，最后會變成真的。“

窗外的麻雀突然振翅，撞在玻璃上發出悶響。

林霧望著照片里兩個相似的輪廓，終于想起昨夜在廢棄船廠，歷沉舟被鐵鉤刺穿肩胛時，咬著牙說的那句話：“火場里......是我先找到你的......“

牛皮紙袋最底層滑出一張泛黃的病歷單，姓名欄寫著“歷沉舟“，診斷結果是“創傷性失憶“，日期是2003年7月15日——正是火災發生的第二天。

“他一直在找你。“顧淮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從他恢復記憶的那天起。“

林霧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屏幕亮起，是歷沉舟的短信：“護士說我能出院了，想吃你煮的粥。“

她抬頭看向照片墻，陽光正好穿過灰塵，在兩個少年的笑臉上灑下金斑。那些被誤解的替身協議、被撕碎的溫柔、被鮮血浸透的夜晚，此刻都在這面墻前顯露出本來的模樣——原來不是她在替誰活著，而是兩個被命運撕碎的少年，各自帶著半塊靈魂，在十年后重新拼合。

“顧淮。“她轉身，眼里有霧色在褪，“幫我查蘇父縱火的證據。“

“你要做什么？““替我哥討回公道。“

她將信紙小心收進牛皮袋，“也替沉舟，討回他該有的人生。“

窗外的陽光漫進來，照在她腕間的蛇形胎記上，與照片里兩個少年的印記交疊成完整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