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裹著血腥氣鉆進領口時,沈昭寧正用帕子沾了清水,給林逸風擦拭額角的冷汗。
那水珠順著她指尖滑落,在月光下泛著銀白的微光,帶著一絲沁涼。
他腕間那朵淡紫色的妖紋愈發清晰,像團浸了毒的紫霧,正順著血管往手臂上爬。
指尖觸碰那處皮膚時,沈昭寧感受到一陣異樣的冰涼,仿佛那不是血肉,而是某種深潭中的寒石。
“昭寧。“楚懷瑾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磨砂般的質感,像是粗礪的砂紙輕輕擦過耳膜。
他不知何時蹲在她身側,指尖點過林逸風的腕脈,“妖氣在吞噬他的生機。“他的聲音里夾雜著夜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低沉而警覺。
沈昭寧的睫毛顫了顫。
掌心傳來一陣溫熱,蒼嵐玉在袖中發燙,那抹暖光透過錦緞滲進掌心,像母親臨終前握著她的手——那般溫柔卻無力,仿佛要將最后一絲溫度都傳給她。
她記得三天前在偏殿,太后將玉塞進她懷里時說:“這玉護了蒼嵐八百年,如今該你護它了。“可此刻玉的光弱得像將熄的燭火,連她自己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疲憊,那種沉重如鐵銹般的氣息在她鼻腔中彌漫開來。
“我試試用玉引妖氣?!八齽傄庑淇?,腕子突然被楚懷瑾扣住。
他的指節因常年握劍而嶙峋,此刻卻輕得像怕捏碎什么,“玉的靈力本就不穩,強行引妖會反噬?!?
遠處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清脆得如同骨裂。
楚懷瑾的瞳孔驟縮,幾乎是瞬間將沈昭寧拽到身后。
月光被血霧染得粘稠,林子里的影影綽綽突然活過來,一個灰衣小丫鬟從樹后撲出來,“咚“地跪在沈昭寧腳邊,額頭砸在碎石上,“帝姬!
求您放了我家小姐!“
裴清漪被楚懷瑾用鎖魂鏈捆在五步外的槐樹上。
聽見這聲“小姐“,她猛地抬頭,發間珠釵撞在樹干上,發出一聲悶響,“春桃!
誰讓你來的?“
小丫鬟春桃卻像沒聽見,攥著沈昭寧的裙角直磕頭,額角滲出的血在月光下泛著暗紫:“右相大人說,小姐是被吳長老逼的!
她只是...只是不甘心從小到大都活在您的影子里!“
沈昭寧垂眸看著那片被血浸透的裙角,指尖拂過那布料,粗糙與柔軟交織,仿佛記憶的紋理。
記憶突然涌上來——十年前的上元燈節,她與裴清漪同坐一輛鳳輦。
那時裴清漪還會紅著臉拽她的袖子:“昭寧姐姐,你看那盞玉兔燈多好看?!昂髞硭闪说奂?,裴清漪成了右相之女,再后來,裴清漪的聘雁落在青云宗外門,而她的婚書被送到仙門紈绔案頭。
“春桃!“裴清漪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瘋了?“
沈昭寧蹲下身,指尖撫過春桃顫抖的肩膀,肌膚滾燙,像是發燒一般:“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右相大人在小姐身上下了尋魂香。“春桃抽噎著抬頭,“他說...說小姐若被帶回蒼嵐,右相府就要抄家...“
鎖魂鏈突然發出“錚“的輕響,金屬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林間格外刺耳。
裴清漪盯著沈昭寧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的骨血都看穿:“你以為我想?
從小到大,你學女紅時我學女紅,你讀《女戒》時我讀《女戒》。
可你是帝姬,我只是右相之女——“她突然笑了,笑聲里浸著血,“直到那天在御花園,你母親的鳳冠霞帔被雨水泡得褪色,我才明白,原來有些人生來就是要壓人一頭的。“
沈昭寧站起身,月光在她發間的步搖上碎成星子,晃動間發出細微的叮當聲:“你母親在你及笄時送你《列女傳》,我母親送我《孫子兵法》。
我們都被推著走,可你選擇了給吳長老遞密信,選擇了用妖毒傷林逸風——“她頓了頓,“這不是命,是你自己的手。“
林子里的霧突然濃了,濕漉漉的氣息貼著臉頰滑過,帶著腐葉的腥甜。
一聲鐘響撞碎了沉默。
那鐘聲像銹了三百年的銅鐘,每一聲都帶著刮骨的刺響,震得人心頭發麻。
楚懷瑾的劍已經出鞘,玄鐵劍身上浮起一層青霜:“是吳長老的引魂鐘?!?
黑影從四面八方涌來。
為首的黑衣人掀掉斗笠,正是本該被符繩捆住的吳長老!
他臉上浮著詭異的青斑,左手掐著法訣,右手提著半塊染血的符紙——那是方才捆他的符繩殘片!
“小崽子們,沒想到吧?“吳長老的聲音像兩塊磨盤相蹭,“本尊早用妖血煉了替身?!八哪抗鈷哌^裴清漪,“把帝姬和蒼嵐玉交出來,本尊保你們不死。“
楚懷瑾的劍已經迎了上去。
玄鐵劍與吳長老的骨杖相撞,濺起的火星落在沈昭寧腳邊,帶著灼熱的氣息。
她抱起昏迷的林逸風退到樹后,余光瞥見裴清漪——鎖魂鏈還捆著她的手腕,可她正用牙咬開袖中錦囊,里面滾出七枚青銅釘,釘尖閃著幽藍的光澤。
“帝姬!“裴清漪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用你的蒼嵐玉引他的妖力,我用釘魂釘鎖他的命門!“
沈昭寧沒說話。
她解開袖扣,蒼嵐玉的光雖弱,卻像把燒紅的鐵,燙得她掌心發疼。
吳長老的骨杖掃來的瞬間,她將玉按在地上,淡金色的光流如網般鋪展,伴隨著輕微的嗡鳴聲。
裴清漪的釘魂釘幾乎同時射出,七枚青銅釘“叮叮“釘在吳長老腳邊,在地上畫出個扭曲的陣圖。
“臭丫頭!“吳長老的骨杖突然斷裂,他踉蹌兩步,背后被楚懷瑾的劍挑開一道血口。
沈昭寧趁機抱起林逸風滾到一旁,卻見裴清漪正用鎖魂鏈纏住吳長老的腳踝——那鏈子本是捆她的,此刻倒成了制敵的利器。
戰斗結束時,天已經蒙蒙亮。
吳長老的尸體在晨霧中化為一灘黑血,散發出刺鼻的腥臭。
楚懷瑾的衣襟被劃開道口子,露出心口猙獰的舊疤,疤痕在晨光下泛著淡淡的青灰色。
裴清漪癱坐在樹根旁,鎖魂鏈的勒痕在她腕上滲著血,卻還盯著沈昭寧懷里的林逸風:“他...沒事吧?“
“妖紋退了。“沈昭寧取出一枚療傷丹,蹲在裴清漪面前,“吃了?!?
裴清漪盯著那枚丹丸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我早該知道,你連敵人都不肯苛待?!八鲱^吞下丹藥,又補了句,“不過...我還是不服?!?
沈昭寧沒接話。
她望著東邊泛起的魚肚白,遠處山坳里露出半截飛檐,那是青云宗的山門。
蒼嵐玉在她掌心重新泛起暖光,雖不如從前明亮,卻讓她想起楚懷瑾昨夜說的話:“無論你選什么,我都陪你?!?
“昭寧?!俺谚哌^來,將外袍披在她肩上,“該走了?!?
沈昭寧點頭。
她抱起林逸風,轉身時瞥見裴清漪正望著東方——那里,青云宗的山門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頭沉睡的巨獸,正等著吞掉所有入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