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方三十里密林跋涉，對云澈而言輕松寫意，腳下“流云步”施展開，身若飄絮，點塵不驚。苦的是重傷的雷豹，咬牙硬撐，全靠云澈偶爾渡來的一縷溫潤醇厚的“滄瀾勁”吊著性命，勉強跟上。

當參天古木逐漸稀疏，腳下獸徑被夯實的黃土官道取代時，一座城池的輪廓終于出現在視野盡頭。

城墻由巨大的青灰色條石壘砌，高約五丈，透著歲月的斑駁與堅固。城樓巍峨，懸掛著“蒼梧”二字的巨大牌匾。時近傍晚，城門口依舊車馬行人絡繹，挑擔的貨郎、趕車的把式、佩刀的江湖客、行色匆匆的商旅，構成一幅喧囂的市井畫卷。空氣里彌漫著塵土、汗味、食物香氣和牲畜糞便混合的復雜氣息，與云棲谷的清靈截然不同。

“少…少俠，前面就是蒼梧城了。”雷豹拄著一根臨時撿來的粗樹枝，氣喘吁吁，臉色蒼白如紙，全靠意志支撐。

云澈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掃過城門盤查的兵丁和川流不息的人潮。這嘈雜、鮮活、充滿煙火氣的景象，是他從未經歷過的“人間”。

“你，何去？”他問雷豹。

雷豹苦笑：“小人孤身一個，在城西棚戶區有個破窩…少俠救命大恩，小人…小人…”他環顧自身襤褸和重傷，實在拿不出像樣的謝禮，臉上滿是窘迫和感激。

“不必。”云澈打斷他，語氣依舊平淡，“尋處醫館，治傷。”他從懷中（實則是云族秘傳的儲物芥子環，外表看來只是個普通錦囊）取出一小錠約莫五兩的銀子，隨手拋給雷豹。

雷豹手忙腳亂接住，入手沉甸，一看成色，竟是十足紋銀！這足夠他治傷外加舒坦過活大半年了！他激動得渾身發抖，眼眶發熱：“少俠！這…這太貴重了！小人受不起啊！”

“拿著。”云澈不容置疑。對他而言，世俗金銀不過是山間石子。他目光轉向城門，“城內，何處可落腳？”

雷豹連忙收好銀子，忍著激動道：“少俠初來，可去城中心的‘悅來客棧’，干凈敞亮，價錢也公道！進城直走主街，過三個路口，右手邊最大那家便是！”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帶著憂慮，“少俠…那黑煞幫…在黑石嶺勢力不小，幫主‘裂山刀’屠剛是打通了三條正經的好手，心狠手辣…您殺了他們的人，恐怕…”

云澈眼神毫無波瀾，仿佛聽到的是“今天天氣不錯”。“知道了。”他邁步便向城門走去，留下三個字，“管好自己。”

雷豹看著那挺拔如劍的白衣背影匯入人流，很快消失在城門口，心中百感交集。這位神秘少年，實力深不可測，手段冷酷果決，偏偏又隨手贈予重金…真是個怪人。他不敢久留，也強撐著朝另一個方向蹣跚而去。

入城手續簡單，云澈氣質卓然，兵丁只當是哪個世家公子出游，并未多問。

踏入城內，喧囂聲浪撲面而來。青石板鋪就的主街寬闊，兩側店鋪鱗次櫛比，酒旗招展。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車馬聲、說書聲、孩童嬉鬧聲混雜一片，形成一種混亂而蓬勃的生命力。空氣中飄蕩著剛出爐的燒餅香、醬肉香、還有淡淡的胭脂水粉味。

云澈步履從容，行走于這滾滾紅塵之中，一身素白錦袍纖塵不染，氣質清冷出塵，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他卻視若無睹，目光平靜地掃過兩側招牌，尋找“悅來”字樣。

行至第二個路口，前方忽地一陣騷動，人群紛紛避讓。

“滾開！都滾開！別擋道！”幾聲粗魯的呵斥伴隨著馬蹄聲傳來。

只見三匹高頭大馬橫沖直撞而來，馬上是三個穿著統一黑色勁裝、胸口繡著猙獰狼頭的彪形大漢，個個滿臉橫肉，眼神兇戾，馬鞭揮舞，驅趕著來不及躲閃的路人，引來一片驚呼和怒罵。為首一人尤其囂張，馬鞍旁掛著一柄沉重的九環大刀，刀刃寒光閃閃。

“是‘餓狼幫’的人！快躲！”

“這幫煞星怎么跑主街來了？晦氣！”

路人低聲咒罵著，敢怒不敢言。

三騎速度極快，轉眼沖到云澈近前。為首那持九環刀的漢子見云澈依舊不緊不慢地走在路中，仿佛沒看見他們，頓時怒從心起：“小兔崽子！找死嗎？！”手中馬鞭帶著破空聲，狠狠朝著云澈的臉頰抽來！力道狠辣，若抽實了，普通人非皮開肉綻不可。

云澈腳步未停，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就在馬鞭即將及體的瞬間——

他身形極其細微地一晃，如同被風吹拂的柳枝，自然到了極致。

啪！

馬鞭帶著殘影，狠狠抽在了青石路面上，濺起幾點火星。抽空了！

那漢子一愣，顯然沒料到必中的一鞭會落空。他胯下駿馬已與云澈擦身而過。

就在錯身而過的剎那，云澈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似是無意地、極其隨意地對著那漢子坐騎的后腿膝蓋外側，輕輕一拂。

動作輕描淡寫，仿佛拂去衣袖上的灰塵。指尖一縷微不可察的淡青色氣勁一閃而沒。

“唏律律——！”

那匹膘肥體壯的駿馬猛地發出一聲凄厲痛苦的嘶鳴，后腿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瞬間扭曲成一個不自然的形狀！龐大的馬軀失去平衡，轟然向前栽倒！

“啊！！”馬背上的漢子猝不及防，驚叫著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飛出去，像個破麻袋般砸在街邊一個賣陶器的攤位上！

嘩啦！砰！

陶罐瓦盆碎裂一地，汁水橫流，那漢子摔得七葷八素，滿身污穢，九環大刀也脫手飛出老遠。

“老大！”

“怎么回事？！”

后面兩騎大驚失色，慌忙勒馬，險險停住，看著眼前一片狼藉和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老大，又驚又怒地看向罪魁禍首——那個已經走出幾步遠的白衣少年。

云澈仿佛身后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繼續朝著前方走去，背影在夕陽下拉長，依舊從容不迫。

“站住！小雜種！是你搞的鬼？！”一個餓狼幫眾跳下馬，指著云澈怒吼，拔出腰刀。

云澈終于停下腳步，緩緩轉身。那雙沉靜如深潭的眼睛，淡漠地掃過地上呻吟的漢子、拔刀的幫眾，以及圍觀眾人驚懼好奇的目光。

“有事？”他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那拔刀的幫眾被這眼神一掃，心頭莫名一寒，涌到嘴邊的狠話竟噎住了。他明明沒看到對方出手，老大的馬怎么就突然廢了？這少年…邪門得很！

“你…你…”他握刀的手有些發顫，一時不知該不該沖上去。

云澈不再理會他，目光轉向地上那個摔得鼻青臉腫、掙扎著想爬起來的“老大”，淡淡開口，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下次，管好你的鞭子。”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匯入人流，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留下街心一片狼藉，以及餓狼幫幾人驚疑不定又羞憤難當的臉。圍觀人群噤若寒蟬，看向云澈消失的方向，眼神充滿了敬畏和好奇。

“這人…什么來頭？”

“好厲害…都沒看清怎么出手的…”

“餓狼幫這次踢到鐵板了！”

低低的議論聲在云澈身后蔓延開來。蒼梧城平靜的水面，因為這白衣少年的到來，悄然投下了一顆石子。

城中心，“悅來客棧”的招牌已然在望。云澈步入大堂，要了一間上房。掌柜見其氣度不凡，不敢怠慢，親自引路。

關上房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云澈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漸起的萬家燈火，眼神深邃。這江湖，果然比他想象的更有趣，也更…吵鬧。

他心念微動，從懷中（儲物芥子）取出了雷豹所贈的那個灰布小包裹。

入手冰涼依舊。他解開包裹，露出了里面的東西。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青銅殘片，邊緣不規則，布滿斑駁的銅綠和暗紅的銹跡，顯然年代極為久遠。殘片正面，依稀可見一些極其復雜、扭曲、仿佛天然形成的奇異紋路，并非人工銘刻，透著一股蒼茫古拙的氣息。

云澈指尖拂過那些紋路，觸感粗糙冰涼。體內沉寂的“天衍劍訣”心法，竟在此刻，極其微弱地…悸動了一下。

他眼神驟然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