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一個春
- a血色薔薇
- 白夜09
- 1989字
- 2025-07-10 09:53:13
后山的楓葉落盡了,光禿禿的枝椏在風里晃,像無數雙伸著的手。姜刃蹲在新栽的野薔薇前,指尖拂過沾著霜的花瓣——這是她們親手種下的,用總教那面墻的碎磚當肥,根須里還纏著18到100號胚胎檔案的灰燼,風吹過時,總帶著點紙燃盡的焦味。
“它活下來了。”阿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左腰的白薔薇根須在毛衣下輕輕縮了縮,像怕冷。她手里捧著個鐵皮盒,里面是從鐘表店閣樓找出來的零件,林舟的銀鏈、09號的半張照片、17-02沒吃完的糖紙,都用紅繩捆著,像串沒點燃的燈籠。
姜刃沒回頭,只是看著薔薇的根須往土里鉆,尖端泛著極淡的紅,是她后腰的顏色。“17-05說,總教每年霜降都來這里燒檔案。”她的聲音很輕,呵出的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他說‘舊的不去,新的不開’,卻把最早的那批胚胎照片藏在懷表里。”
阿嫵蹲下來,打開鐵皮盒。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條,是姜刃母親的字跡:“霜降到了,月該添件毛衣了。”字跡被水洇過,暈成片模糊的藍,像未干的淚痕。
左腰的白薔薇突然刺了下。17-11的記憶碎片漫上來:總教坐在壁爐前,用燒焦的樹枝在地上畫兩個小女孩,一個扎紅繩,一個戴銀鏈,畫完又用腳擦掉,灰燼沾在他的鳥嘴面具上,像落了層霜。
“他到最后,也沒分清是恨還是念。”阿嫵的指尖劃過紙條上的“月”字,那里的紙被摩挲得發薄,“就像這薔薇,我們說不清是在守著它,還是在守著那些沒來得及活的名字。”
風卷著碎葉滾過腳邊,野薔薇的枝椏晃了晃,落下片帶霜的花瓣,正好落在鐵皮盒里,蓋在09號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女孩在笑,右頸的月牙疤很淺,像片淡云——和阿嫵現在的樣子,像又不像。
“警局說,找到三具沒登記的骸骨。”姜刃的聲音壓得很低,后腰的紅薔薇根須往土里鉆得更深了,“在實驗室的焚化爐底,齒痕和17-03記憶里的鐵籠欄桿吻合,應該是最早的那批實驗體。”
阿嫵的呼吸頓了頓。左腰的白薔薇突然發燙,17-07的記憶像根冰錐扎進心里:總教舉著槍對著鐵籠,女孩們的哭聲被風撕成碎片,他說“你們該謝謝我,至少不用當別人的影子”,扣動扳機時,鳥嘴面具下漏出句極輕的“對不起”。
鐵皮盒里的糖紙被風吹起來,打著旋飄向遠處的墓碑群——那里新立了十二塊無字碑,對應著17-01到17-12,碑前都放著朵野薔薇,花瓣上的霜還沒化,像層薄冰。
“她們會冷嗎?”阿嫵的聲音發顫,伸手去捂后腰的位置,那里的根須纏著姜刃的紅根須,帶著點微弱的溫度,卻暖不透骨子里的涼。
姜刃握住她的手,指尖的繭蹭過她的指腹——那是握過刀片、抓過鐵鏈、解過鎖心結的痕跡,現在還留著淡淡的紅,像沒褪盡的血。“根須記得溫度。”她輕聲說,后腰的紅薔薇根須輕輕動了動,往白根須里鉆得更深了些,“我們的溫度,會順著土傳下去。”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貼在墓碑上,像給無字碑添了張模糊的臉。遠處的山坳里,有炊煙在冷空氣中散,是山下的村民在燒晚飯,混著野薔薇的冷香,像種說不清的味道,有點像家,又有點像告別。
阿嫵把鐵皮盒放在野薔薇旁,紅繩在風里輕輕晃,零件碰撞的聲音很輕,像串碎掉的鈴鐺。“該下山了。”她站起身時,膝蓋發出“咔”的一聲,像生銹的合頁,“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雪。”
姜刃最后看了眼野薔薇,花瓣上的霜開始化,在暮色里閃著細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鉆。“它會熬過冬天的。”她的聲音很輕,像在對薔薇說,又像在對自己說,“我們也是。”
往山下走時,阿嫵的腳步慢了些,右頸的月牙疤在暮色里泛著青,和17-12記憶里,姐姐最后望著她的眼神重合。姜刃悄悄加快腳步,讓兩人的影子在地上疊得更緊些,后腰的紅薔薇根須始終纏著那截白根須,像牽著根不會斷的線。
風里突然飄來陣極淡的藥味,是總教書房里那瓶“融紋劑”的味道,卻比記憶里的溫和,像被稀釋過的月光。兩人同時停住腳,回頭望向后山深處——那里的霧正濃,隱約有朵白薔薇在霧里閃了閃,像誰舉著燈在走。
“是幻覺嗎?”阿嫵的聲音發顫,左腰的白薔薇根須突然往那個方向探了探。
姜刃沒說話,只是握緊了她的手。后腰的紅薔薇根須傳來陣熟悉的悸痛,不是疼,是種遙遠的呼應,像17-01第一次在培養艙里看見光時的悸動。
霧散了些,那朵白薔薇不見了,只剩風卷著碎葉滾過,在地上掃出片干凈的痕。
“走吧。”姜刃的聲音很穩,拉著阿嫵繼續往下走,“雪落前得到家。”
山下的路燈亮了,昏黃的光在冷空氣中暈開,像團沒溫度的火。兩人的影子在燈下拉得忽長忽短,根須在皮肉下安靜地纏在一起,紅與白交織的地方,有極淡的暖意滲出來,像雪天里揣在口袋里的手爐。
她們都知道,有些霧里的影子不會真的消失,就像有些記憶不會被霜凍死。但只要走在同一條路上,只要彼此的根須還在牽著,哪怕冬天再冷,哪怕前路的霧再濃,總能走到能看見炊煙的地方。
夜風穿過光禿禿的楓樹林,發出“嗚嗚”的響,像誰在輕聲哼唱,調子很舊,像首被遺忘的搖籃曲。野薔薇在暮色里輕輕晃了晃,花瓣上的霜水順著根須往土里滲,像滴沒說出口的淚,落在無數個未完成的名字上。
霜降了,冬天就要來了。但只要根還在土里,只要握著的手還有溫度,總有一天,會等來下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