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微微顫抖，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靈力光暈艱難地亮起。他邁開腳步，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極其謹慎，仿佛在布滿地雷的沼澤中跋涉，身體微微側傾，感知著無形空間中那混亂能量流里極其細微的、如同蛛絲般的“安全”路徑。蘇曉和林晚屏住呼吸，緊緊跟在他身后，不敢發出絲毫聲響，生怕驚擾了他那脆弱的精神探針。

就在這時，林晚猛地感到懷里抱著的登山包傳來一陣異動！隔著厚厚的帆布和鉛盒，一股微弱卻清晰的灼熱感透了出來！她下意識地拉開背包拉鏈，手指觸碰到那個冰冷的鉛盒表面——那灼熱感正是從里面傳來！她飛快地打開鉛盒鎖扣，掀開一條縫隙。

嗡！

鉛盒內，那塊屬于林晚的青銅碎片，核心處的幽藍光芒如同被驚醒的活物，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轉、脈動！光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活躍，甚至透過鉛盒的縫隙，在昏暗的環境中投下跳躍的幽藍光斑！更令人心悸的是，碎片本身正散發著一種微微的、仿佛被加熱過的暖意，與她指尖的冰涼形成鮮明對比！它像一顆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正無聲地呼應著、渴望著某個近在咫尺的存在——淵鏡閣舊址！

林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看向顧言。顧言也察覺到了身后的異常能量波動，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到鉛盒縫隙中透出的、異常活躍的幽藍光芒，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這碎片，果然與舊址的核心有著某種深層次的、活性的聯系！

入夜。他們在一片背風、相對干燥的松林邊緣扎營。篝火噼啪作響，橘黃色的火焰努力驅散著濃霧帶來的刺骨寒意，卻無法驅散彌漫在三人之間的沉重和詭異感。跳躍的火光在蘇曉和林晚的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顧言，林晚姐，”蘇曉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枯枝，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里顯得有些突兀，眼神帶著一種復雜的探尋，“你們……是怎么在一起的？能……說說嗎？”她的目光在顧言和林晚之間游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和更深的、為陳峰而生的悲傷。她想知道，在這一切災難發生之前，愛情原本的模樣。

林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火光映照下，她的側臉線條柔和，眼底卻掠過一絲深沉的痛楚。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整理被時光和傷痛打亂的記憶碎片，然后，她微微側過身，面向顧言，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追憶往昔的、刻意維持的平靜，開始講述：

“是大一剛開學不久……在淵鏡閣那個又大又冷的古籍庫……”林晚的嘴角勉強牽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弧度，眼神卻像隔著毛玻璃看向遠方，“我夠不著最頂層的一卷孤本，急得直跳腳……他……他正好路過，個子高，就幫我拿了下來……”她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努力捕捉那個瞬間的溫度，“結果……那竹簡太舊了，他一碰，繩子就斷了，竹片嘩啦啦撒了一地……”

篝火噼啪，林晚的聲音輕柔地流淌，描繪著那個兵荒馬亂的初遇，顧言笨拙的道歉，她忍不住的笑聲；描繪著后來在冷僻的選修課上一次次“偶遇”，顧言偷偷幫她占座；描繪著某個下大雨的傍晚，他把唯一的傘塞給她，自己沖進雨里跑回宿舍的背影……她的敘述里充滿了生動的細節，陽光透過古籍庫高窗的光束，竹簡散落時揚起的微塵，雨點打在青石板上的聲音，顧言被淋濕后貼在額角的黑發……

顧言安靜地聽著。他努力地、全神貫注地捕捉著林晚話語中的每一個畫面，試圖在腦海中構建出那個屬于“他們”的甜蜜過往。他看著林晚在火光下柔和的側臉，看著她因回憶而微微發亮的眼睛，看著她嘴角那強撐起來的、帶著無限懷念的微弱笑意。

然而，沒有共鳴。

沒有悸動。

沒有一絲一毫熟悉的感覺！

那些被林晚描述得如此鮮活、如此溫暖的畫面，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磨砂玻璃。他像一個局外人，在聽一個關于一對陌生情侶的、與他毫無關系的甜蜜故事。林晚話語里那些飽含情感的詞匯——“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傻笑”、“手心全是汗”——落在他空茫的識海里，激不起半點漣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空白。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顧言的心臟，越收越緊。他看著林晚眼底深處那抹無法掩飾的悲傷——那悲傷因他的無動于衷而更加濃重——強烈的愧疚和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淹沒。他不甘心！他要想起來！想起那個會笨拙道歉、會淋雨跑開、會讓林晚“心跳漏了一拍”的自己！

顧言猛地閉上眼，牙關緊咬，如同瀕死的困獸，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精神刺向大腦深處那片冰冷的凍土！他瘋狂地搜尋著，搜尋著林晚敘述中提到的任何一絲線索——那卷孤本的名字？那場雨的味道？那把傘的顏色？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悶哼從顧言喉嚨里擠出！他猛地睜開眼，瞳孔因劇痛而瞬間放大！眼前的一切——跳躍的篝火、林晚擔憂的臉、蘇曉驚愕的表情——都劇烈地晃動、旋轉！大腦深處仿佛有一把燒紅的鈍刀，在剛才被強行沖擊的那片區域瘋狂地攪動、剜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的頭痛瞬間將他吞噬！

伴隨著這滅頂般的劇痛，一段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的記憶畫面，在意識中轟然閃現——

那是林晚的生日。他省吃儉用幾個月，跑遍了舊貨市場，終于淘到一串據說有百年歷史、用天然粉晶和銀絲編織的雛菊手鏈。他緊張得手心冒汗，在圖書館后面的小花園里，笨拙地將盒子遞給她，語無倫次地說著祝福的話。林晚打開盒子時，眼中瞬間綻放的光芒，比陽光還要耀眼。她驚喜地捂住嘴，隨即小心翼翼、視若珍寶地將手鏈戴在纖細的手腕上，雛菊在陽光下閃爍著溫柔的光澤。她抬起頭，眼睛彎成了月牙，臉頰微紅，輕聲說：“好漂亮！顧言，謝謝你，這是我收到過……最用心的禮物！”

畫面清晰，情感飽滿。

然而，就在這溫暖畫面浮現的剎那！

嗤啦——！

如同最鋒利的冰刃劃過滾燙的烙鐵！那股冰冷、絕對、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席卷！那段關于雛菊手鏈的、承載著初次鄭重心意和對方驚喜笑容的珍貴記憶，連同那份青澀的甜蜜和滿足感，被硬生生地從他的意識中徹底剜去！只留下一個邊緣光滑、散發著死寂寒意的空洞！仿佛那精心準備的禮物、那驚喜的笑容、那聲溫柔的“謝謝”，從未存在過！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冰冷和空虛。顧言癱軟下來，靠在冰冷的巖石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內里的衣衫。他抬起頭，眼神渙散而茫然，帶著一種讓林晚瞬間心碎的陌生感。他看著林晚下意識撫摸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那串手鏈在顧言第一次出事時就被她小心收起來了），嘴唇動了動，聲音嘶啞干澀，帶著一種空洞的困惑：

“……我……第一次送你的……生日禮物……是什么？”

篝火猛地爆出一個火星，發出“噼啪”一聲脆響。

林晚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她看著顧言那雙充滿了巨大空洞和陌生感的眼睛，看著他因劇痛而蒼白的臉，最后一絲強撐的平靜徹底粉碎。巨大的悲傷如同海嘯，瞬間將她吞沒。她猛地低下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開深色的痕跡。他忘了！他又忘了！連這個都忘了！為了強行回憶，他又一次付出了記憶的代價！那份被珍視的心意，連同她當時的驚喜和感動，又一次被他親手……“殺死”了。

蘇曉看著這一幕，緊緊咬住了下唇，不忍地別開了臉。篝火的光芒在淚水和悲傷中搖曳，顯得如此微弱而諷刺。

就在這時，顧言的身體猛地繃緊！他渙散的目光瞬間凝聚，如同受驚的野獸，銳利地掃向篝火光芒無法穿透的、濃霧彌漫的漆黑松林深處！一種無法言喻的、冰冷到極致的被窺視感，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那不是野獸的目光，沒有貪婪，沒有好奇，只有一種純粹的、毫無生機的、仿佛在評估死物的冰冷“注視”！它來自四面八方，又似乎無處不在，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惡意！

“誰？！”顧言低喝出聲，強撐著因劇痛和虛弱而顫抖的身體，猛地站了起來，手中下意識地扣住了別在腰后的高頻聲波發生器。林晚和蘇曉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和聲音驚得瞬間抬頭，淚水還掛在臉上，眼神卻充滿了驚懼。

篝火的光圈之外，濃霧如同凝固的灰白幕布。松林深處，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那冰冷的注視感，如同鬼魅般，在顧言出聲的瞬間，悄然隱去，仿佛從未出現過。但三人背脊上瞬間炸起的寒毛和空氣中殘留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壓迫感，卻無比清晰地昭示著——有什么東西，一直在暗處，無聲地、冰冷地注視著他們。遺忘之徑的盡頭，不僅是舊址的陰影，還有這如影隨形的、來自深淵的冰冷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