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之徑的盡頭,并非坦途,而是一道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界限。
跋涉了不知多少日夜,翻越了無數道嶙峋陡峭的山梁,鉆行于終年彌漫著冰冷死霧的原始密林,當眼前豁然開朗,卻又瞬間被更龐大的陰影所籠罩時,顧言停下了腳步。身后緊緊跟隨的林晚和蘇曉也瞬間屏住了呼吸。
前方,是一片巨大的、環形的沉降山谷。谷底被更加濃稠、仿佛凝固般的灰白色霧氣徹底填滿,翻滾涌動,如同沸騰的骨湯,散發著深入骨髓的陰冷和死寂。山谷邊緣,如同被巨斧劈砍過,形成陡峭的斷崖。而就在他們立足的斷崖邊緣,一塊巨大的、飽經風霜的黑色石碑,如同沉默的巨人,半截嵌入山巖,半截倔強地指向陰沉的天空。
石碑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的侵蝕,表面布滿縱橫交錯的裂痕和風化的坑洼,邊緣甚至有些崩碎,但依舊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壓。碑體上,刻著幾個巨大的、用某種暗紅色物質勾勒出的符文。那符文并非已知的任何文字,線條扭曲盤結,如同凝固的痛苦哀嚎,又像是某種強大力量的封印徽記。僅僅是遠遠地注視著,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恐懼和排斥感便油然而生,仿佛在警告所有生靈——止步!前方乃禁忌死域!
“淵鏡閣……舊址入口。”顧言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和一種面對終極目標的凝重。他站在界碑前,如同螻蟻仰望巨城。無需刻意感知,一股龐大、混亂、帶著無盡歲月沉淀下來的陰森與怨念的能量場,如同無形的潮汐,從下方翻涌的霧氣深淵中一波波沖擊而來。這能量場比湖底裝置強大百倍,混亂百倍!它古老、厚重,帶著一種源自大地深處的惡意,試圖侵蝕每一個靠近者的意志。空氣在這里變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心臟被無形的巨手攥緊,沉重得難以跳動。
“封印……很強。”顧言閉上眼睛,淵鏡閣弟子的本能讓他調動起殘存的、如同風中殘燭的精神力,艱難地探向那無形的屏障。精神力觸須如同撞上了一堵布滿荊棘和粘稠瀝青的、綿延無盡的巨墻!厚重!粘滯!帶著強烈的排斥和反噬!但顧言敏銳地察覺到,在這看似無懈可擊的古老壁壘上,存在著一些極其細微、如同蛛網般的“縫隙”。這些縫隙并非物理損傷,更像是能量結構在漫長歲月中自然產生的、或是因內部某種持續作用(比如那個持續運轉百年的“情劫發生器”核心?)而產生的周期性“疲勞點”。其中最大的一條“縫隙”,就在界碑正對著的、霧氣最為翻涌不息的深淵方向。
“封印……松動了。”顧言睜開眼,眼中沒有發現入口的喜悅,只有更深的凝重。松動,意味著危險,意味著未知的變數,也意味著……他們或許有機會進去,但生還的可能更加渺茫。“找到‘門’了,但需要鑰匙。”
他示意林晚。林晚立刻會意,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和對顧言狀態的擔憂,迅速打開沉重的登山包,取出那個冰冷的鉛盒。打開鎖扣的瞬間,嗡鳴聲陡然增強!鉛盒內,林晚那塊青銅碎片幽藍的光芒瘋狂流轉、跳躍,仿佛瀕臨沸騰!而旁邊那塊從湖底裝置核心掰下的、符文清晰的暗沉碎片,也同步亮起!雖然光芒遠不如林晚那塊活躍,但其表面那些完整的符文刻痕,卻散發出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沉凝的暗紅色微光!兩塊碎片在鉛盒中微微震顫,仿佛被無形的磁力牽引,指向同一個方向——深淵!
顧言小心翼翼地取出兩塊碎片。當它們暴露在舊址外圍這混亂而強大的能量場中時,異變陡生!
嗡——!
兩塊碎片同時爆發出更加強烈的光芒!幽藍與暗紅交織,形成一道扭曲的光柱!碎片表面的符文如同活了過來,線條流動、重組!一道道復雜玄奧的符文光影從碎片上投射而出,在半空中交織、旋轉,最終凝聚成一個不斷變幻、結構精密得令人頭暈目眩的立體符陣!這符陣,與界碑上那些暗紅色的警示符文,以及顧言感知到的封印壁壘上的能量結構,隱隱產生著共鳴!
“就是現在!”顧言低喝一聲,眼中精光爆射!他將兩塊碎片交疊握在手中,如同握住了兩塊滾燙的烙鐵!同時,他雙手在身前急速翻飛,結出淵鏡閣秘傳、用于溝通和引導封印之力的“啟門印”!識海中那點殘存的、如同泥沼的靈力被他瘋狂壓榨,不顧一切地注入印訣!
“呃啊——!”劇痛瞬間襲來!大腦深處那片被歸墟引反復撕裂的凍土再次被強行撬動!冰冷的力量反噬如同冰錐刺入!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角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而下,身體因巨大的痛苦和靈力透支而劇烈顫抖,搖搖欲墜!
隨著印訣的完成和兩塊碎片符陣的共鳴,前方翻涌的灰白霧氣深淵,界碑正對著的位置,空間猛地一陣劇烈的扭曲、波動!仿佛平靜的水面被投入巨石!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極不穩定的能量裂隙,在刺耳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滋啦”聲中,被強行撕開!
裂隙內部并非山谷的景象,而是一片深沉得化不開、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的絕對黑暗!一股比外界濃郁百倍、陰冷千倍、混雜著腐朽、怨毒、絕望和某種非人意志的恐怖氣息,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從裂隙中狂涌而出!僅僅是逸散出的氣息,就讓林晚和蘇曉如墜冰窟,靈魂都仿佛要被凍結、污染!蘇曉甚至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臉色煞白。
“門……開了……”顧言的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和壓抑的痛苦。他強行穩住因劇痛和虛弱而顫抖的身體,收回印訣,兩塊碎片的光芒也隨之黯淡下去,符文投影消散。他轉過身,看向林晚和蘇曉,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厲鬼,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和凝重。
“聽著,”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和警告,“這道裂隙極不穩定,隨時可能崩潰或扭曲。里面……是真正的絕地。能量混亂遠超想象,精神污染無處不在,比湖底強百倍!空間結構可能都不穩定!更可能有……我們無法理解的、被封印了百年的東西存在!”他頓了頓,目光深深看進林晚寫滿恐懼和擔憂的眼睛里,“我進去。你們……守在外面。如果我……超過十二小時沒出來,或者這道裂隙發生劇烈扭曲、崩潰……你們……立刻離開!頭也不要回!”
“顧言!”林晚失聲喊道,聲音帶著哭腔。看著他那慘白的臉,感受著從裂隙中涌出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怖氣息,她恨不得立刻沖過去拉住他。
“不行!”蘇曉也臉色煞白地反對,“里面太……”
“這是命令!”顧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淵鏡閣弟子特有的決斷和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兩人的聲音。他看著林晚,眼神深處翻涌著復雜到極致的情感——有愧疚,有不舍,有決絕,還有一絲……近乎絕望的溫柔。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極其艱難地、用盡最后力氣吐出幾個字:“等我……回來。”
說完,他不再看林晚瞬間涌上淚水的眼睛和蘇曉焦急的神情。他深吸一口那冰冷刺骨、充滿腐朽氣息的空氣,將兩塊依舊散發著微光的青銅碎片緊緊攥在手中,如同握著最后的希望與鑰匙。然后,他毅然決然地轉身,帶著一種赴死般的決絕,一步踏入了那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通往絕對黑暗的能量裂隙!
他的身影瞬間被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吞沒,消失不見。
滋啦……滋啦……
能量裂隙如同受傷的巨獸,在顧言進入后,邊緣劇烈地扭曲、波動著,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仿佛隨時會徹底崩潰。那股陰冷、怨毒、充滿絕望的恐怖氣息,更加濃郁地從裂隙中噴涌而出,彌漫在界碑周圍。
林晚死死捂住嘴,才沒有讓自己哭喊出來。她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只能死死盯著那道扭曲的裂隙,仿佛要將它看穿。蘇曉臉色慘白,身體因恐懼而微微顫抖,她的手無意識地伸進衣領,緊緊握住了一枚貼身佩戴的、用紅繩系著的、刻著粗糙“平安”二字的木制護身符——那是陳峰很久以前在一個路邊攤隨手買給她的。冰冷的木符貼著她同樣冰冷的皮膚,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和安全感。
界碑無聲矗立,如同冷漠的審判者。封印之內,是吞噬了顧言的、深不見底的黑暗和未知。封印之外,是林晚無聲的淚水和蘇曉絕望的祈禱。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那無聲的、冰冷的注視感,似乎又悄然彌漫在濃霧之中,如同幽靈,徘徊在界碑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