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神！馳神！快看我這身怎么樣？像不像《國家寶藏》里的護寶騎士？”

王昊燃在宿舍僅有的半身鏡前搔首弄姿，把一件印著“發財”二字的廉價文化衫硬生生扯出了幾分“戰袍”的悲壯感。他甚至還不知從哪弄來根塑料金鏈子掛在脖子上，叮當作響。

劉偉馳連眼皮都懶得抬，他正對著自己書桌上那面巴掌大的小圓鏡，全神貫注地調整著鼻梁上那副黑框平光眼鏡。

鏡片的角度、鼻托的位置，一絲一毫都不能差。

他小心翼翼地收斂著眼底深處那經歷過生死淬煉后、偶爾會泄露的銳利鋒芒，努力讓鏡片后的眼神恢復成那種溫和無害、帶著點大學生特有的清澈（且迷茫）的狀態。

（內心OS：“林學姐的局……水深啊！【鑒寶】技能早八百年前就過期了！現在全靠腦子里那點殘留的‘感覺’和這幾天臨時喂豬似的硬塞進去的知識點……千萬別露餡，千萬別露餡……”）

手機屏幕還亮著，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明代紫砂器、成化斗彩瓷的圖片和文獻摘要。

什么“砂粒隱現”、“釉面肥厚瑩潤如堆脂”、“姹紫干澀無光”、“斗彩發色淡雅”……這些專業術語像小蟲子一樣在他腦子里嗡嗡亂竄。

“昊子，安靜點。”劉偉馳的聲音有點發緊，“什么護寶騎士，你像夜市擺攤賣義烏工藝品的。趕緊脫了，看著眼暈。”

“我這不是想為馳神你壯壯聲勢嘛！”王昊燃一臉委屈，“那可是冰山校花林清淺！主動約你去博物館！孤男寡女……哦不，還有一群老頭子……但這絕對是歷史性突破！馳神，聽兄弟的，這波拿下，四年單身狗生涯就此終結！要不要我戰略性潛伏進去？假裝偶遇？或者裝成博物館保潔，隨時為你遞毛巾擦汗？”

“滾！”劉偉馳終于忍不住了，抓起桌上一個空泡面桶作勢欲砸，“看好家！把地拖了！還有，盯著點阿明，別讓他打游戲上頭又把泡面扣我床上！”

他指了指角落里戴著耳機、渾然忘我、鍵盤敲得噼啪作響的阿明。

王昊燃縮了縮脖子，嘟囔著：“有異性沒人性……見色忘友……”但還是乖乖把那根閃瞎眼的塑料金鏈子扯了下來。

市博物館VIP小展廳。

柔和的射燈精準地打在玻璃展柜中的器物上，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樟木和紙張的陳舊氣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金錢的味道。安保人員穿著筆挺的制服，如同雕塑般佇立在角落，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場內寥寥數十位來賓。

這里的氣氛，與外面普通展廳的喧鬧截然不同，莊重、肅穆，帶著無形的壓力。

參與者多是頭發花白、氣質儒雅的老者（專家教授），或是穿著考究、氣度沉穩的中年人（藏家、贊助商），以及少數幾位如同珍稀動物般被導師帶來的優秀學生。

劉偉馳穿著他那件唯一沒有起球的深藍色襯衫（已經是他最正式的裝備了），背著那個洗得發白的雙肩包，準時出現在入口。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個誤入高端拍賣會的食堂打飯小哥。

“劉偉馳同學。”

清冷熟悉的聲音自身側響起。

林清淺今天穿著一身簡約的米白色及膝連衣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姿，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后，襯得那張絕美的臉龐愈發清麗脫俗，如同冰雕玉琢的雪蓮。

她款款走來，那股清冽的松雪冷香也隨之彌漫開來。看到劉偉馳，她那清澈如寒潭的美眸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亮光一閃而逝。

“林學姐。”劉偉馳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點。

“這位是我的導師，文博學院的趙教授。”林清淺微微側身，向他介紹身邊一位頭發花白、戴著金絲眼鏡、神情溫和但眼神格外睿智的老者。

“趙教授好！”劉偉馳趕緊微微躬身，態度恭敬。

“哦，你就是清淺提到的小劉同學？”趙教授笑呵呵地打量著他，鏡片后的目光帶著幾分好奇和審視，“年輕人，聽說你對紫砂和瓷器有些獨特的見解？”（顯然林清淺已經提前鋪墊過了）

“不敢不敢，”劉偉馳心里一緊，推了推眼鏡，“就是……家里老人喜歡，跟著聽過幾耳朵，瞎看。”他熟練地搬出“祖傳”大法。

趙教授笑了笑，沒再多問，但那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濃了。

就在這時，展廳中央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和贊嘆聲。

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只見最核心位置的獨立展柜內，在強光射燈的照耀下，一只小巧玲瓏、不過掌心大小的杯子，正散發著夢幻般的迷人光彩。

杯身外壁繪著生動傳神的圖案：幾只姿態各異的公雞、母雞帶著毛茸茸的小雞雛，在花草山石間覓食嬉戲。色彩斑斕，有嬌艷欲滴的紅，有溫潤雅致的黃，有深沉內斂的綠，還有……一種獨特的、帶著點油潤感的青紫色。

“各位，請看！”一位館方負責人（梳著一絲不茍的背頭）正熱情洋溢地介紹，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拔高，“這便是本次明代藝術特展的壓軸重器之一，經國內多位頂級瓷器鑒定專家聯合掌眼，確認無誤的——明成化官窯斗彩雞缸杯！”

嘩——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嘆和吸氣聲。

“天啊！真是雞缸杯！”

“成化斗彩！存世絕品！”

“這色彩！這畫意！絕了！”

那背頭負責人紅光滿面，繼續指點江山：“大家請看！此杯胎體之薄，堪稱‘脫胎’，迎光而視，幾可透光！釉面瑩潤如玉，光澤柔和如酥油浸潤（行話叫‘豬油光’）！再看這斗彩發色，紅如雞血，綠如翠玉，黃如蜜蠟，姹紫嫣紅（他特意指了指那抹青紫色），交相輝映，生動傳神！完美體現了成化斗彩‘精、雅、秀、巧’的神韻！實乃國之瑰寶！”

周圍一片附和之聲，尤其是一位大腹便便、手腕上戴著碩大蜜蠟串的李總，更是連連點頭，仿佛與有榮焉。

劉偉馳也隨著人流靠近展柜。

當他的目光穿透厚厚的防彈玻璃，真正落在那只被萬眾矚目的雞缸杯上時，心臟驟然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嗡——！

一股極其強烈的違和感，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他腦海深處那屬于【鑒寶】殘留的模糊地帶！

（內心OS：“不對！很不對！”）

那抹所謂的“姹紫”……顏色是鮮艷，但怎么透著一股子……油亮？像刷了層清漆！記憶里殘留的、關于成化真品“姹紫”那種特有的干澀、深沉、如同陳舊絲綢般啞光的質感呢？

再看那被吹噓得神乎其神的薄胎透光性……強光下，似乎并沒有那種傳說中“卵幕”般的極致通透感，反而隱約透著一絲……渾濁？

還有整個器物散發出的那種“味道”……太新了！太“艷”了！雖然做舊痕跡幾近完美，但那種歷經數百年時光沉淀下來的內斂溫潤、含蓄典雅的氣韻，總覺得……差了那么一絲絲火候！

這股違和感是如此強烈，攪得劉偉馳心神不寧，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起。

“嘖嘖嘖！趙教授，您給估估，”那位李總為了顯示自己的“懂行”和財大氣粗，指著展柜里的杯子，聲若洪鐘地發問，唾沫星子差點噴到玻璃上，“像這樣的國寶級重器，這要是上了拍，怎么著也得值……一個億起步吧？！哈哈哈！”

現場氣氛被他這暴發戶式的問價弄得有些微妙。

劉偉馳正被腦子里那股揮之不去的違和感攪得心煩意亂，聽到這赤裸裸的金錢衡量，又看著那杯子在燈光下過于“妖艷”的色彩，心中那股屬于技術宅的耿直（或者說“軸”勁兒）瞬間上頭了！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專業的環境里，清晰得如同在平靜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

“如果是真品……確實不止。可惜……”

最后兩個字，如同按下了靜音鍵！

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燈，瞬間聚焦到劉偉馳身上！充滿了震驚、錯愕、質疑、還有……看傻子般的憐憫！

李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轉為慍怒，他猛地轉身，綠豆小眼鎖定劉偉馳：“小伙子！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質疑這滿廳的專家？還是在質疑博物館的權威？！”他聲音拔高，帶著明顯的威脅意味。

剛才還滿面紅光介紹杯子的背頭負責人，臉色也瞬間沉了下來，眼神不善地盯著劉偉馳：“年輕人，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懂什么叫成化斗彩嗎？信口開河是要負責任的！”

幾位剛才還在點頭附和的老專家，也紛紛投來或嚴厲或鄙夷的目光，低聲斥責：

“不知天高地厚！”

“嘩眾取寵！”

“現在的學生，為了博眼球什么都敢說！”

趙教授眉頭微皺，看向劉偉馳的目光帶著審視和詢問，但沒有立刻表態。

林清淺就站在劉偉馳側后方一步遠的地方。當劉偉馳說出“可惜”二字時，她清冷的眸子里瞬間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這家伙，真敢說啊！），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燃的、強烈的探究欲！

她看著劉偉馳繃緊的側臉和眼鏡片后那異常專注的眼神，沒有出聲勸阻，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壓力如同實質性的山巒，轟然壓向劉偉馳！

騎虎難下！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