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地坐在辦公桌后面，手指顫抖。額頭上有了汗。挫敗感和恐懼，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

厚厚一疊全英文單據，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辦公桌上?？諝饫飶浡垙堄湍牡?，此刻卻像催命的毒氣，熏得人頭暈目眩。窗外，廠區的喧囂似乎都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保稅物料退稅申報。

這幾個漢字拆開我都認識，合在一起，配上眼前這堆密密麻麻、扭曲爬行般的英文天書。半年試用期？第一關？秀美冰冷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胃里像塞了一團冰冷的亂麻，攪動著，不斷往下墜。喉嚨干得發疼，每一次吞咽都帶著鐵銹般的腥澀。指尖冰涼，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翻開第一頁。

密密麻麻的英文單詞，如同無數只黑色的螞蟻，瞬間爬滿了視野。Purchase Order（采購訂單）？Invoice（發票）？Customs Declaration（報關單）？Bill of Lading（提單）？一個個專業名詞灌了進來，扎進我混亂的神經。更可怕的是那些復雜的數字表格，縱橫交錯的欄位，縮寫符號，還有后面附帶的財務邏輯說明——“進口環節增值稅抵扣”、“進項轉出”、“免抵退稅額計算”……

每一個英文單詞都認識我，可我他媽的一個都不認識它們！它們像一群冷漠的看客，嘲笑著我這個試圖闖入它們領地的莽夫。

冰冷的絕望感讓我頭皮陣陣發麻！眼前陣陣發黑！壓力像無形的巨石，狠狠砸在背上，幾乎要將我壓垮！額角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順著鬢角滑落，砸在攤開的單據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不行！不能倒！秀美力排眾議扶我坐上了課長的位置，到了這個時候，我能不能打好這立威之仗，已經不是我個人的榮辱問題了。至少不能讓我的兩任老婆失望，我就是她們的依靠，堅實的依靠！

這一世的經歷是不是和上一世一樣？是不是會有什么變化，這些不穩定性也是我緊張、不安的原因。

剛剛護著小腹、眼中帶笑的模樣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張鵬舉臨走前拍在我肩膀上的重量。還有秀美鏡片后那雙冰冷審視、又充滿希望的眼睛！許小武等一眾小人的嘴臉?；祀s著不甘和憤怒的熱流，充斥內心，沖散了冰冷和眩暈！

媽的！死磕！老子不信這個邪了還！

我拉開抽屜，翻出那本磚頭一樣厚重的《英漢大詞典》——這是張鵬舉臨走前塞給我的“。又沖到隔壁辦公室，“借”來了財務部壓在玻璃板底下的那份《海關保稅監管手冊》和《進出口稅收政策匯編》——財務主管老趙當時那錯愕又帶著點看好戲的眼神，像根刺扎在心里。

資料堆滿了半張桌子。我開始了最原始、也最笨拙的搏殺。

白天，處理完倉管和班組那些永遠干不完的雜事，帶著前世的記憶，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詞典生啃！Purchase Order？采購訂單！Invoice？發票！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查，一個句子一個句子地硬譯！生澀拗口的中文在草稿紙上歪歪扭扭地爬行，像難看的傷疤。

遇到完全看不懂的財務邏輯和表格勾稽關系，就抱著那本《政策匯編》和《監管手冊》，像翻找武功秘籍一樣，一頁頁地翻，一行行地摳。那些拗口的條文，冰冷的公式，像一團團亂麻，絞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看不懂？就一遍遍地看！看到眼睛發花，看到那些字在眼前跳舞！

晚上，辦公室的燈總是最后一個熄滅。慘白的日光燈管發出單調的嗡鳴，是我唯一的伙伴。成摞的草稿紙堆在桌角，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帶著憤怒和絕望的演算。一個數據的來源沒搞清，整張表格的邏輯就全亂了套！推翻！重來！再推翻！再重來！

鉛筆尖“啪”地斷了無數次，在草稿紙上劃出難看的痕跡。煩躁像無數只螞蟻啃噬著神經。我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狹小的辦公室里來回踱步，胸腔里憋著一股無處發泄的邪火，燒得喉嚨發干，眼睛發澀。

“媽的！”低吼聲壓抑在喉嚨里，像受傷野獸的嗚咽。挫敗感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沖擊著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好幾次，看著那些如同鬼畫符般的英文和冰冷無情的數字，疲憊和絕望涌上來，幾乎要將我徹底淹沒。真想一把抓起這些該死的紙，撕個粉碎！

不行！不能放棄！

我推開辦公室的門，沖進外面濃墨似的夜色里。初夏的夜風帶著一絲涼意，卻吹不散心頭的燥熱。廠區邊緣有一片莊稼地，荒草叢生。

我跑到野地深處，遠離了廠房的燈光。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夜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和遠處車間隱約傳來的低沉嗡鳴。無處宣泄的挫敗感，像火山一樣在胸腔里積聚、翻騰，幾乎要炸裂開來！

我猛地仰起頭，對著漆黑如墨、沒有一顆星光的夜空，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出聲！不是喊，是吼！吼的是家鄉那粗獷、蒼涼、帶著無盡憋屈和抗爭的陜北信天游！

“哎——嗨——喲??！

對——面——山的——那個——疙梁梁——上——哪是——一個——誰——

那——就——是——我——那要命的——二——妹——妹——”

歌聲高吭嘹亮，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破音，在寂靜的野地里炸開！狠狠劈開了沉悶的夜幕！吼聲在空曠的野地里回蕩，無盡的蒼涼和孤憤！

“妹——妹——站在——疙梁梁上——哥哥——站在——那個——溝——

想起——我的——親親——淚滿流——”

吼聲帶著胸腔劇烈的震動，吼得嗓子撕裂般的疼，吼得眼角流出了滾燙的液體！所有的壓力、焦慮、不甘、憤怒，都隨著這不成調的、近乎發泄的嘶吼，瘋狂地傾瀉出來！吼完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夜風灌進灼熱的肺里，帶來一陣刺痛，卻也帶來一絲奇異的、虛脫般的清明。

身后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我回頭，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昏暗的光線下，剛剛靜靜地站在那里。她身上披著一件我的外套，一手下意識地護著小腹，夜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那雙清澈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驚人，里面沒有驚訝，沒有責備，只有濃得化不開的心疼……無聲的支持。

她慢慢走過來，將手里端著的茶杯遞到我面前。溫熱的、淡淡甜香的白氣裊裊升起。

“喝點水?！彼穆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什么，“冰糖梨水，潤潤嗓子?！彼哪抗饴湓谖乙驗樗缓鸲t、有些破皮的嘴唇上，眉頭微微蹙起。

“剛剛……”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一種被理解的慰藉，猛地沖上鼻腔。我接過溫熱的水杯，觸碰到剛剛的手，心頭又是一顫。

她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我身邊，陪我一起看著遠處廠房模糊的輪廓。夜風吹過，她身上淡淡的、皂香和一絲若有若無奶香的氣息，就這么自然地撫平了胸腔里翻騰的戾氣。

我跟著剛剛回到宿舍，用冷水洗了把臉，正準備拿毛巾擦臉時，剛剛從后面抱住了我，明顯感覺到了她因妊娠原因越發飽滿的胸部和隆起的孕肚緊貼著我，我下意識的避了避怕擠到寶寶們，可明顯感到剛剛的倔強不讓我動。一轉身抱起剛剛輕輕放到床上，她環著我的脖子的手卻沒松開，拉近后狠狠地吻住了我：“聽著歌聲，心疼死我了……”

家的溫暖放松的感覺包裹了我……”

“懵樣……”剛剛嬌嗔著背對著我撐在電腦桌上……

月亮出來了，夜更靜了。

“反正睡不著了，我再去辦公室?！拔乙贿吔o剛剛蓋好夏涼被，一邊穿著衣服，”我還不信了，一個破保稅退稅，老子拿不下來？“。

“我也要去”剛剛揚起潮紅的臉，泛起倔強的讓我心疼的表情。

“一點一點來。我幫不上大忙，但是我能讓老公輕裝上陣……”她頓了頓，做了個淘氣的表情補充道：“幫你把數字謄清楚。你寫的那些演算，太亂了，容易看錯”。

“就你能，別惹老公冒火了，這里是辦公室，不許淘氣”

仰頭灌下溫熱的梨水，甜潤的液體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一陣清涼舒緩。

剛剛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我旁邊。她拿起我那些涂改得面目全非、寫滿了憤怒符號的草稿紙，又拿起一張嶄新的空白紙和一支削好的鉛筆。她的手指纖細而穩定，眼神專注。她不再看那些令人頭疼的英文和邏輯，只是將我演算過程中推導出的、那些關鍵的、最終確定下來的數字，一個個辨認出來，然后，用她那工整清秀的字跡，一絲不茍地謄寫到新的表格里。

簡單的阿拉伯數字，在她筆下，變得清晰、穩定、充滿了力量。她的動作很輕，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像春蠶食葉，溫柔地整理著我混亂戰場上留下的狼藉。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悄然流逝。高度緊張和疲憊后的虛脫感陣陣襲來，眼皮沉重。我強撐著，目光飄向身邊專注的身影。昏黃的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側臉線條，微微隆起的腹部被寬大的外套遮掩著，卻依舊能看出生命的弧度。心疼和感動的暖流流淌著。

當我再次被一個復雜的公式卡住，煩躁地抓撓著頭發時，一只白皙的手輕輕按在了我幾乎要拍向桌面的拳頭上。

“這里，”剛剛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微光，點破了混沌，“你看這個備注欄的小字，是不是指附件三的補充說明？打開那個附件看看?！?

我一愣，開始翻找附件三！之前被我忽略、以為只是格式說明的文件！

翻開附件三，幾行清晰的英文說明和一張簡單的計算示例圖，經過演算，所有的模塊連了起來，亂麻般的財務邏輯清晰地連起來了，而且勾稽邏輯正確！原來如此！

巨大的狂喜和頓悟感，如同電流般貫穿全身！頭皮陣陣發麻！堵塞的思路一下子變得暢通無阻！

“我明白了！明白了！”激動得語無倫次，抓住剛剛的手：“成了，老婆，你真是福星，愛死你啦！”

剛剛被我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輕輕抽回手，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知道，知道，就你能！”但那清澈的眼眸里，分明也漾開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剩下的工作，水到渠成。那些原本冰冷生澀的英文和數字，在打通了關鍵邏輯節點后，都被賦予了生命一樣，清晰地排列組合，指向最終的答案。窗外的天色，漸漸透出鴨蛋青的微光。

當最后一個數字被剛剛敲到退稅申請匯總表上，我放計算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身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在椅子里，近乎虛脫的巨大滿足感。

厚厚一沓裝訂整齊、填寫清晰的保稅退稅申報資料，被剛剛仔細檢查后，放進了文件袋。

剛剛靠進我的懷里，我們在辦公桌前站了一會兒。

剛剛心疼地望著我，摸了摸我的臉……

月初，第二天。下午三點。

我拿著那個沉甸甸的文件袋。深吸一口氣，敲響了那扇厚重的實木門。

“進?！痹S秀美冰冷的聲音傳來。

冷氣撲面。她正伏案疾書，頭也沒抬。

“許總，上個月的保稅物料退稅申報資料，完成了。請過目?！蔽覍⑽募p輕放在她寬大的辦公桌一角：“電子文檔已經發到您的郵箱?！?

秀美的筆尖頓了一下。她終于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帶著一絲驚訝，落在那份裝訂整齊的文件袋上，又掃過我，一種奇異亢奮。她沒說話，只是拿起文件袋，解開纏繞的棉線。

辦公室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她看得很慢，很仔細。從最前面的申請總表，到后面每一份支撐單據，再到復雜的財務邏輯計算。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在那些關鍵數據和邏輯節點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挺直背脊站在桌前，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后的鎮定。我覺著后背出汗了，冰涼一片。

終于，她翻到了最后一頁，合上文件。

秀美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審視，而是帶著一種深沉的、難以解讀的復雜。驚訝？探究？但是那一絲贊許，我能確認！

她看了我足足有十幾秒。目光沉甸甸的。然后，她輕微地點了點頭，鏡片后的眼睛閃動了一下。

“嗯。”她只發出了一個簡單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漣漪！沒有批評！沒有質疑！這個“嗯”字，在許秀美這里，已經是肯定了！

我強壓著激動的情緒，挺了挺身體。

“放這里吧。”秀美指了指桌角，目光已經重新投向了她面前的文件，“出去吧。”

“是，許總。”門在身后合攏。

“儲軍”隨即聽見秀美在叫我。她已經走出辦公桌，同時向我示意準備白板。在白板上一頓筆走龍蛇，我看著白板上的內容似曾相識。

“最后的統計階段有沒有用這個公式試試？”秀美寫完后轉頭說：“可以省50%統計時間”。

“用過，資材盤點總結時使用過”說著我指著統計條件：“沒走通?！?

秀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走到白板前解釋、舉例，這時突然馬克筆寫不現了，邊試幾支都是。只見秀美利落地從桌上拿來一支口紅，此時臉上的表情還有點像發倔時的鄭剛剛?？诩t在白板上一溜寫劃。

“看明白沒？！”脫口而出“老婆你真的很哇噻耶！。”秀美又是用她那大眼睛看著我。

“想什么呢？賠我一支口紅，當學費了！”秀美的表情有了變化。

我醒過神來，重新梳理著她的示范。

“必須得交學費，好好買一支給許總”我走到秀美辦公桌前正式道謝后，準備出辦公室時才看見秀美沒有拉上百葉窗簾，走廊里來往的職員全看見了剛才的教學？！這太刺激了吧！轉頭向秀美點頭示意后，一閃身出了辦公室。

廠區里已然沸騰了，總經理用口紅在白板上教儲課長什么……

我知道，我的資材課長位置穩了。

當天傍晚，我回宿舍，還沒進宿舍就聞到剛剛的拿手菜，井崗山竹筍炒牛肉還有贛南剁椒魚頭的香味，還有“哥哥你站在那個溝”的歌聲悠揚婉轉。

”這得交學費啊“我一步跨進宿舍：”你一個井岡山的客家妹子，把我們的陜北民歌唱出了魂，這儲老師教的得多好?。　倏达堊郎弦呀浰牟艘粶耍阂坏郎焦S炒牛肉，一道剁椒魚頭，一道清炒四季豆絲，一盤雞蛋羹，蘿卜蟶子湯。

剛剛正收拾著灶臺。

”嗯，儲總教的好，要是能用口紅教，那就更完美了“剛剛一臉自然的語氣。

我一下子就慌了指著山筍炒牛肉：”鄭老師這是犒勞還是犒勞??？“試探著。

“得交學費吧，口紅老貴了都?！眲倓倠膳恼Z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許家雇著了一頭好驢?！?

一句話驚得我放進嘴里的肉愣是沒咬住。

”老婆教得好“手都沒顧上擦：”才有了老公的現在。“趕緊轉身從后面抱住剛剛，她最喜歡我從后面抱住她，還說過我從后面抱住她是她最沒抵抗力的時候。

剛剛瞬間就軟在我懷里了：”我可沒收學費，也沒用口紅教你?！?

”老婆哦……“說著在她酒窩上親了一口。

”你真無賴，吃飯吧！“擰著我坐下，發倔著：”以后說事的時候，不要抱我！”

“好嘞！”我如獲大赦，給剛剛夾菜：“鄭老師的陜北民歌夠專業級了”

“少來”剛剛拿紅酒：”今天喝點酒吧？犒勞犒勞你，學得好。“說著剛剛轉身從包里拿出一支包裝精致的品牌口紅，嬌怒地遞給我手里：”下午和徐華家嫂子去市里逛街時，王姐專門打電話說許秀美教你統計資料時急眼了，直接用上了口紅，嘍，這是給許秀美的學費，好—好—收—著！“

我什么也沒說，深情地看著剛剛，起身環抱住剛剛，她后腦抵了抵我：“懵樣子，趕緊吃飯吧?！?

溫暖的空氣包圍了過來，這就是幸福……

第一關，闖過來了！

然而，這短暫的喘息并未持續多久。三天后，當我正巡視完倉庫，還沒來得及喝口水，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

“儲軍，來我辦公室一趟。”秀美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聽不出喜怒。

心頭一緊。又怎么了？不知怎么的，有點怕看見秀美。

總經理辦公室。寬大的辦公桌，上面攤開著一沓報表。辦公桌后，秀美手里捏著一支紅色的鉛筆，眉頭緊鎖。她抬起頭，目光像冰冷的探針。

“坐?！彼戳丝磳γ娴囊巫?。

我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筆直，神經再次繃緊。

“保稅退稅的事，財務那邊初步核對了，數據邏輯、統計結論沒問題。”許秀美開門見山，紅色的鉛筆在報表上某個數字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你的第一關，算你過了。”

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一些。但我知道，重點在后面。

“老-許總教得好。”差點把老婆兩個字喊出來。

“對，你老婆教得好！”許總微微向前探了探身體，臉上好像泛紅了。

此刻想著肯定又有什么事情找我，也沒過多在意秀美的表情。

果然，她放下鉛筆，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陡然變得銳利。

面對這雙敢挑戰她老公的大眼睛，是時候給她點顏色了。“許總，讓我猜猜如何？”說完就盯著秀美的眼睛?！霸S總是不是看到那批呆滯品了”

此刻，我明顯的看到了秀美的震驚。

她還是面如平湖地拿起桌上另一份厚厚的文件，“啪”地一聲甩到我面前！

文件的封面，印著幾個觸目驚心的黑體大字：【鹿城陸暉呆滯物料清單（1998-2005）】

“看看這個！”許秀美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種壓抑的怒火：“八年！整整八年積壓的呆滯品！總部四年的，鹿城四年的。堆滿了你三個中轉倉！像瘡疤一樣侵蝕著公司的現金流和倉儲空間！“

這批呆滯品，賬面價值一千三百多萬！實際呢？一堆廢銅廢膠！財務每季度的跌價計提，都夠再開一條生產線了！

”你讓這一千三百多萬躺在倉庫里，不讓我用，你還很得意？“秀美的語速明顯加快了，情緒有了波動?！爆F代的資材主管職責不僅僅是看好它們，更重要的是要消滅呆滯品，讓它們轉化為利潤。“

”我來處理！“看著秀美情緒起來了，我趕緊給她降溫。

我的目光落在那份清單上。厚厚的一疊，羅列著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物料名稱和規格：早已停產的設備專用密封件、型號淘汰的金屬嵌件、規格特殊的化工原料、包裝材料……數量龐大，觸目驚心！圖片上，那些物料堆積在布滿灰塵的角落，銹跡斑斑，包裝破損，像一座座沉默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墳塋！

八年呆滯！一千三百多萬！這數字像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了下來！比之前的英文退稅單據沉重百倍！這才是真正的考驗！這才是秀美給我這個“試用課長”準備的終極殺招！

“既然你我同頻，那我就不廢話了，看你的了！”秀美的聲音這回有了幾分信任。“半年，我最多給你半年時間，給我把這堆‘腫瘤’切掉！處理干凈！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甚至當廢品扔掉！我要看到結果！看到現金流！看到庫容空間！看到實實在在為公司挽回的損失！聽清楚了嗎？”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我，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種近乎殘酷的審視。

半年？處理掉積壓八年、價值千萬的呆滯品？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壓力瞬間形成。

但這一次，我沒有慌亂。前世的經驗、前世那些管理理念，如同塵封的寶藏，在巨大的壓力下瞬間被激活！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里的驚濤駭浪。迎著秀美冰冷的審視目光，我挺直了背脊，眼神里沒有退縮，反而燃起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斗志！

“聽清楚了，許總！”我的聲音斬釘截鐵和破釜沉舟的決絕，“我立軍令狀，三個月！我一定給您一個交代！不過我要一個人全力支持！”

秀美似乎沒料到我回答得如此干脆和自信！“我還以為你擔心許廠長那邊呢，我已經跟他交待過了，他表示全力配合你。”她審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鏡片后的眼睛微微閃動了一下。

“許總，您小看我了，在公司做事上，只有別人怕我，！再說了，張云，生管課主管，怎么把她忘了？以前沒正式和她打過交道，只知道這個人很強勢，但很正直。如能很好配合我，大事可成?！?

“好。張云我來跟她交待?！闭f完，身體靠回椅背，重新拿起那支紅色的鉛筆，不再看我，“去吧。我只看結果?！?

走出秀美的辦公室，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我手里緊緊攥著那份沉甸甸的呆滯品清單。胸腔里那股巨大的壓力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沉重，但這一次，壓力之下，燃燒著的是熊熊的斗志！

處理掉它！必須處理掉它！為了剛剛，為了未出生的孩子，為了秀美，為了這來之不易的起點，更為了證明自己，！

一個清晰而大膽的作戰計劃，開始在我被壓力和斗志雙重點燃的腦海中，飛速成形——內部消化，聯合車間改制利用！外部修補市場，尋找特殊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