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消毒水味裹著晨間特有的涼意在醫院走廊里漫開，蘇晚的白大褂袖口蹭過護士站的金屬柜臺，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推開心外科辦公室的門時，周主任正站在窗邊，手里的調查函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國際醫學倫理委員會的燙金徽章。

“小蘇。“周主任轉身，老花鏡滑到鼻尖，眼底浮著層青黑，顯然一夜沒睡。

他把牛皮紙袋遞過來時，指節因為用力泛白，“上面點名要你配合提供原始數據和病例記錄。“

蘇晚接過袋子，指尖觸到紙張的溫度——是剛打印出來的，油墨味混著醫院的消毒水，有點刺鼻子。

她抽出最上面的公函，掃過末尾的紅色簽章，喉間泛起熟悉的灼燒感。

那是母親日記本里夾著的照片上，那家研究所的同款徽章。

“這是怎么回事？“周主任壓低聲音，目光往門口瞟了瞟，“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搓著白大褂口袋，那里還別著二十年前的工作牌，邊角已經磨得發毛。

蘇晚垂眸把公函折好，指甲在紙頁上壓出淺淺的痕。

她想起昨夜顧淮深說“我母親失去了一切“時，書房窗外沈清漪的影子；想起父親病床下鎖著的舊病歷，上面“心臟再生技術臨床試驗“的字樣被母親用紅筆圈了七遍。

“我只是想讓醫學回歸它應有的樣子。“她抬頭時，眼尾的弧度像把收進鞘的刀，“周主任，十年前的項目檔案在地下二層的舊資料室，鑰匙在您辦公室第三個抽屜。“

周主任的喉結動了動，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涼，像臺年久失修的機器：“小蘇，沈教授現在是省醫學會副會長......“

“所以更該查。“蘇晚抽回手，白大褂袖口掃過桌上的咖啡杯，濺出的褐色液體在周主任的排班表上暈開，“您當年參與過初期數據整理，對吧？“

周主任的肩膀猛地一震。

他望著蘇晚眼底的光，那光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個抱著《心臟病理學》蹲在實驗室門口的小姑娘——她問他：“周老師，醫學是不是永遠不能撒謊？“

“我去拿鑰匙。“他轉身時背有點駝，白大褂下擺掃過地面，帶起一陣風，把桌上的調查函吹得嘩啦作響。

同一時刻，顧氏集團頂樓的會議室里，水晶吊燈在顧淮深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的指節抵著下巴，目光掃過投影屏上“國際醫學倫理委員會“的字樣，喉結慢慢收緊。

“銷毀部分關鍵證據。“趙秘書推了推金絲眼鏡，聲音發顫，“當年的實驗記錄在地下金庫，半小時就能處理干凈。“

“現在銷毀只會引起更多懷疑。“顧老爺子的聲音從主位傳來，像砂紙擦過鐵板。

他靠在定制的醫用座椅上，輸氧管貼著蒼白的皮膚，可眼底的光比二十年前談下第一筆跨國并購時更鋒利，“阿深，你得穩住她。“

顧淮深的鋼筆在指尖轉了半圈，“穩住“兩個字撞進耳膜時，他想起昨夜蘇晚轉身離開書房的背影——她的白大褂被風掀起，露出腰側若隱若現的紅痕，那是三天前他在書房按她在墻上時，她撞在書脊上的傷。

“爺爺。“他放下鋼筆，金屬筆尖在檀木桌上壓出凹痕，“她不是三年前的蘇晚了。“

“那就用她在乎的東西。“顧老爺子的手指叩了叩輪椅扶手，“蘇明遠的新藥進口批文，下周該續簽了。“

會議室的空調突然發出嗡鳴，趙秘書的額頭沁出細汗。

他望著顧淮深緊抿的唇線，想起三年前婚禮當天，這位向來冷靜的總裁在教堂外站了整夜——當時蘇晚在手術室救一個心臟驟停的小孩，手機關機。

“散會。“顧淮深起身時，西裝下擺掃過椅面，帶起一陣冷香。

他經過趙秘書身邊時頓了頓，“去查查蘇醫生今天的行程。“

傍晚的顧家別墅被鍍上一層橘色。

蘇晚推開門時，玄關的水晶燈突然亮起，刺得她瞇起眼。

“顧太太。“

女聲從樓梯口傳來。

蘇晚抬頭，看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站在二樓轉角，銀邊眼鏡后的目光像根針。

她左手托著茶盤，右手戴著白手套——那手套的質地，和沈清漪實驗室里用的無菌手套一模一樣。

“這是張姨，新管家。“顧淮深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他倚在真皮沙發上，西裝搭在臂彎，領帶松了兩顆，“以后家里的事，你找她。“

蘇晚換鞋的動作頓了頓。

她注意到玄關的監控攝像頭換了位置，正對著鞋柜上方的鑰匙盤——那里原本掛著她的車鑰匙。

“顧太太，手機需要統一保管。“張姨的白手套碰了碰她的口袋，“先生說，避免您工作時分心。“

蘇晚把手機遞過去，指尖在屏幕上輕輕一按，關掉了定位。

她抬頭時，張姨的眼鏡片閃過一道光，像某種警告。

“我父親的降壓藥快吃完了。“她望向顧淮深，“我需要去醫院藥房。“

“半小時。“顧淮深的目光落在她頸間的項鏈上——那是三年前他送的，碎鉆在燈光下閃得刺眼，“張姨陪你。“

醫院地下車庫的熒光燈忽明忽暗。

蘇晚握著藥袋從電梯出來時，張姨的高跟鞋聲在身后響得刺耳。

她拐進樓梯間，故意踉蹌一步，藥袋“啪“地掉在地上。

“顧太太！“張姨彎腰去撿，白手套沾了點灰塵。

蘇晚借著扶墻的動作，把藏在袖口的U盤塞進消防栓縫隙。

她直起身子時，指腹擦過墻面上的火警按鈕，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想起母親日記最后一頁的字跡：“如果我出事，去市立醫院B2層，第三個消防栓。“

“走吧。“她沖張姨笑了笑，發梢掃過鎖骨，“讓您見笑了。“

深夜的醫院辦公室只剩周主任的臺燈亮著。

蘇晚借復診的名義留在心內科，等張姨在走廊盡頭接電話時，她快速輸入周主任的工卡密碼，登錄醫院內網。

屏幕藍光映著她的臉，她點開“2013年心臟再生技術臨床試驗“的文件夾，鼠標懸在“受試者死亡記錄“上時，手背上的血管微微跳動。

母親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晚晚，醫生的筆比手術刀更重。“

她按下上傳鍵，加密文件順著網線飛向國際調查組的服務器。

最后一秒，她在備注欄打下：“請別讓真相沉沒。“

提交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時，她的睫毛輕顫了一下。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照見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是母親的日記本，夾著張泛黃的照片：穿白大褂的女人抱著嬰兒，背景是1999年的臺歷。

同一時間，顧氏頂樓的總裁辦公室里，顧淮深的手機彈出一條消息。

他盯著“國際調查組申請國家衛健委介入“的推送，指節捏得泛白。

落地窗外的城市燈火通明，可他突然覺得那些光離自己很遠，像隔了層毛玻璃。

“先生。“趙秘書敲門進來，“蘇醫生的定位在醫院心內科，已經待了四十分鐘。“

顧淮深轉身時，西裝外套滑落在地。

他望著玻璃幕墻里自己的影子，喉結動了動，想起昨夜蘇晚說“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毀了我在乎的東西“時，眼睛里的火——那火他曾以為是脆弱，現在才發現，是燒盡一切的力量。

市立醫院VIP病房里，顧老爺子閉著眼，輸氧管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床頭的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掩蓋了他嘴角的弧度。

“備用方案。“他對著空氣說了兩個字，聲音輕得像嘆息。

床頭柜上的老式座機突然亮起，紅色指示燈在黑暗里一閃一閃，像某種即將點燃的信號。

后半夜的風穿過顧家別墅的落地窗，吹得窗簾嘩啦作響。

蘇晚蜷在臥室的飄窗上，望著手機被收走前最后一條消息——周主任發來的：“數據已收到，他們說會派專人來。“

她摸出藏在枕頭下的母親日記本，指尖撫過“心臟再生技術“幾個字。

月光透過窗紗灑在她臉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道淡青色的疤。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蘇晚猛地抬頭，看見門把手上的銅環晃了晃，投在地板上的影子像條蠕動的蛇。

“顧太太。“門外傳來趙秘書的聲音，帶著深夜特有的沙啞，“先生讓您去書房。“

蘇晚把日記本塞進床墊下，起身時白大褂滑落在地。

她望著鏡中自己的影子，忽然笑了——這一次，她不再是等著被選擇的人。

走廊的燈光從門縫漏進來，在她腳邊拉出一道銀邊。

她伸手轉動門把，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爬進血管，像根針，扎破了所有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