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決絕離去的背影，像按下了某個暫停鍵。廣場上死寂一片，只有大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紅色“未送達”標記無聲地閃爍著，像無數只嘲諷的眼睛。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角落里的兩人身上：林小雨抱著那束諷刺的玫瑰，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顧陽緊握著她的手腕，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英俊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蒼白和痛苦，眼神里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悔恨、自責和一種近乎毀滅性的痛楚。

林小雨猛地用力，掙脫了顧陽的手！那觸碰此刻像烙鐵一樣灼燙！巨大的羞恥感和被公開處刑的難堪讓她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無地自容的地方！她轉身就要沖進黑暗里。

“小雨！別走！”顧陽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絕望的挽留。他下意識地追了一步，卻又猛地停住，因為他看到了林小雨眼中那搖搖欲墜的、冰冷的絕望。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蒼白無力。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轉身，大步沖向他停在廣場邊緣的車！

林小雨沒有回頭，她只想逃離。陳昊不知何時擠了過來，擋在了她面前，臉上帶著擔憂和復雜：“小雨…”

“讓我走！”林小雨的聲音帶著哭腔，幾乎是哀求。

陳昊看著她慘白的臉和眼中破碎的光，終究是側開了身子，低聲道：“我送你。”

林小雨搖頭，抱著那束沉重的玫瑰，像抱著自己破碎的心，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夜色中。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空洞的聲響。

顧陽很快從車里返回，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東西。那是一個用防水油布仔細包裹著的、邊緣有些磨損的方形物體。他無視周圍探究的目光，臉色陰沉得可怕，大步流星地朝著林小雨消失的方向追去！

林小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夜風吹在臉上，冰冷刺骨，卻吹不散心頭的麻木和羞恥。那束玫瑰像燙手山芋，被她隨手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走到一個僻靜的街心公園，才頹然坐在冰涼的長椅上，將臉深深埋進手掌里。淚水終于決堤，無聲地洶涌而出。五年的思念，五年的等待，五年的自我懷疑和努力成長，到頭來，只是一場寄往虛無的獨角戲。那些郵件，是她最隱秘的心事，是她無法宣之于口的牽掛，如今卻成了公開的笑柄。

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她面前停下。

林小雨沒有抬頭，她知道是誰。那清冽的氣息，如同烙印。

顧陽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他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個用防水油布包裹著的方形物體，輕輕地、鄭重地放在了她并攏的膝蓋上。

林小雨的身體微微一僵。

顧陽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響起，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蠢…是我混蛋…”

“那個郵箱…是我當年隨手寫的…寫錯了最后一個字母…我竟然…我竟然一直沒發現…也沒勇氣去確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寫了那么多…發了那么多…”

“地震那晚…在廢墟下…我想說的話…是…”

他的聲音哽住，巨大的痛苦讓他無法繼續說下去。他深吸一口氣，指了指她膝蓋上的包裹：“打開它?！?

林小雨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膝蓋上那個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品。它不大，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歷史感。她顫抖著手，一層層解開那有些發硬的油布。

當最后一層油布被揭開，露出里面的東西時，林小雨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那是一本素描本！

封面是深藍色的硬卡紙，邊緣已經磨損卷曲，沾著深褐色的、已經干涸的污漬，像是…泥土混合著鐵銹？還有幾處明顯的水漬暈開的痕跡。封面上，用白色的顏料寫著幾個有些褪色、卻依舊清晰的大字：**《廢墟與光》——林小雨**

這是她當年在地震前，為廢墟大賽準備的作品集！里面不僅有“自由之掌”的完整設計稿，還有許多她畫的顧陽在廢墟上工作的速寫，以及一些關于齒輪、星空、建筑的靈感草圖！地震那晚，它被遺忘在坍塌的展廳里！她以為它早已和那些瓦礫一起，被徹底埋葬了！

“你…你怎么會有這個？”林小雨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顧陽看著她，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著五年前廢墟下的黑暗、恐懼，以及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地震…鋼架砸下來之前…我沖回去…不是為了別的…”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穿越時光的沉重，“是為了它?！?

林小雨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它被壓在碎磚和扭曲的金屬下面…我把它挖出來的時候…上面沾滿了泥和…我的血…”顧陽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朝上。借著遠處微弱的路燈光，林小雨清晰地看到，在他掌心的生命線附近，有一道長長的、猙獰的疤痕！那是五年前留下的！

“后來…它一直跟著我…去美國…再回來…”顧陽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之力，“像一道…刻在身上的符咒?！?

林小雨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翻開了那本飽經滄桑的素描本。

紙張已經泛黃，有些頁面黏連在一起，帶著潮濕霉變的氣息和淡淡的鐵銹味。水漬暈開了部分線條，泥土的污漬模糊了邊角。然而，當她一頁頁翻下去，那些熟悉的、屬于她青春印記的線條和色彩，依舊頑強地顯露出來。

翻到中間一頁時，她的動作猛地頓??！瞳孔驟然收縮！

這一頁，原本應該是她畫的一幅顧陽在焊接金屬手掌側影的速寫。但現在，在這幅畫的旁邊，在泛黃的空白處，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是顧陽的字跡！剛勁有力，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凌亂！

“林小雨…”

“信號不通…你在哪…”

“廢墟…血…你的本子…”

“等我出來…”

“別怕…”

“郵箱…GY_Arch@xxx.com…記住…”

“如果…如果…”

“你的畫…讓我敢對抗全世界…”

字跡有些被水漬暈開，有些被泥土沾染，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充滿了廢墟下的黑暗、恐慌、對失聯的焦慮，以及一種在生死邊緣迸發出的、最原始最熾烈的情感！最后那句“你的畫讓我敢對抗全世界”被反復描摹了好幾遍，力透紙背！

林小雨的視線瞬間被淚水徹底模糊！原來…原來他當時想說的，是這個！他沖回廢墟，是為了搶救她的心血！他在生死關頭，用血和泥土，在黑暗里，在她畫著他的本子上，寫下了他的郵箱地址，寫下了他的恐懼，他的承諾，和他從未宣之于口的…力量源泉！

巨大的情感沖擊讓她幾乎握不住那本沉重的素描本。她猛地抬起頭，淚流滿面地看向顧陽。

顧陽也看著她，眼眶通紅，里面是毫不掩飾的痛楚、愛意和五年來無處安放的思念。他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從西裝內袋里，取出一個深藍色天鵝絨的小盒子。

盒子打開。

里面不是戒指。

是一條極其精致的鉑金項鏈。項鏈的吊墜，被設計成一個完美的、鏤空的圓形，而在圓形的中心，被精巧地鑲嵌固定著的——正是那枚帶著歲月痕跡和淡淡銹跡的、真實的“齒輪七號”！它不再是卑微的起點，而是被精心呵護、被賦予永恒意義的信物！

顧陽取出項鏈，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虔誠：

“這個…還給你。”

“它支撐我…走過最卑微、最絕望的五年。”

“它是我…對抗那個冰冷世界的…全部勇氣來源?！?

林小雨看著那枚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閃爍著獨特金屬光澤的“齒輪七號”，看著它被如此珍重地鑲嵌在鉑金的環抱中，看著顧陽眼中那濃烈到化不開的情感，巨大的酸楚和遲來的狂喜瞬間淹沒了她！她顫抖著伸出手，不是去接項鏈，而是猛地翻開了素描本的最后一頁！

最后一頁，沒有畫，只有一行字。是她當年在高考前夕，擦掉“CY =建筑系”之后，懷著一種訣別和自勉的心情，重新寫下的：

“**CY =成為更好的自己。**”

字跡清晰，力透紙背。

林小雨指著這行字，淚水洶涌而下，聲音哽咽卻異常清晰：

“你看…我一直…都在努力…成為那個…能和你并肩…看星河的人…”

顧陽的目光落在那行熟悉的字跡上，又猛地抬起來，看向淚流滿面的林小雨。五年的時光，五年的錯位，五年的無聲吶喊和獨自抗爭，在這一刻，被這兩件穿越生死與歲月、承載著彼此最深沉印記的“青春物證”，無聲地串聯、互證。

冰冷的鉑金鏈條垂落，鑲嵌著銹跡齒輪的吊墜在夜風中微微晃動。

泛黃的素描本攤開著，最后一頁的字跡在昏暗光線下清晰可見。

他手中的項鏈，和她膝上的本子，在寂靜的夜色里，無聲地訴說著一個貫穿了卑微起點、廢墟抗爭、生死相依和漫長錯位的完整故事。

“我們…早已是對方生命里…不可替代的…互證函數…”顧陽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情感，他緩緩單膝跪地，不是為了求婚，而是為了平視她的眼睛，將那條承載著兩人最初與最終信物的項鏈，虔誠地舉起，“每一道軌跡，每一次咬合，都因對方的存在…才有了意義?！?

夜風吹過，帶著涼意，卻吹不散兩人之間那洶涌的、遲到了五年的、幾乎要將彼此吞噬的灼熱洪流。他們凝視著彼此，在淚光與星光交織的夜色里，在由一枚生銹齒輪和一本染血素描本構成的坐標軸上，找到了那個唯一且永恒的、名為“我們”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