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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買你真容

俞繇攏了攏身上裘衣,與別人一起進(jìn)了戲坊,臺下世族貴胄滿座衣冠,好不熱鬧。

俞繇卻不喜歡湊熱鬧,上了二樓去聽。

戲臺上咿咿呀呀唱著狐仙娶妻,那些伶人個(gè)個(gè)濃妝艷抹,艷到生出一種怪誕的程度。

樂聲驟停,臺上狐仙扮客的動作也停止,手腳彎折出尋常人做不到的詭異弧度,看客們俱是倒吸一口涼氣。

嘩啦!戲臺上的狐仙倒地,散成小片廢墟。

偃偶出了差錯(cuò),自有活人來賠罪,俞繇本來要走,待看清戲臺上那人之后瞳仁劇顫,手上動作過快拂落了茶盞。

“長公子、長公子你沒事吧?”

“清和!”

“長公子你要去何處?”一眨眼,家奴就見他喚著四姑娘的表字快步下樓了。

俞繇到戲臺邊時(shí),偃偶已經(jīng)被抬走,安撫看客的伶人也不在了。

他隨口問起身邊人:“方才臺上的人呢?”

“回后臺了吧,今日這場演砸了,連打賞都沒要。”

“……”俞繇一如兩年前逃走時(shí)一般慌亂,從看客中擠過,在罵聲中逼近幕后。

那只手挑開簾子一角,遲滯許久沒動,衣袖上落了熱燙的水痕。

“長公子,怎的闖到人家后場來了?”

俞繇不理會家奴的勸阻,撩開簾幕后里面只零零散散放著幾具身穿戲服的偃偶,也覓不得人影。

那點(diǎn)兒強(qiáng)撐的力氣被抽干了,俞繇愣在原地,直到有人過來問:“客人,到后場來做什么呀?”

俞繇只聽聲音,下意識喊:“戲蕊?”

然而一扭頭只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不是清和的丫鬟。

家奴有些尷尬:“對不住,長公子方才認(rèn)錯(cuò)了人,尋到了這里?!?

那人明了于胸:“客人找人吶?這里多是偃甲人,客人要找的是活人還是死人呢?”

他道:“我不知道。”

“奴去請坊主來為客人尋人吧?!蹦侨撕寐暫脷庹f。

俞繇命家奴打賞了,“多謝?!?

“客人去閣樓里稍坐片刻?!?

……

坊主來時(shí)環(huán)佩叮當(dāng),一身穿戴像是東拼西湊出來的,那些發(fā)出聲響的小玩意也廉價(jià),與尋常樂人裝飾一般。

“客人要找誰?”她步態(tài)輕盈地走來施禮。

“找……你,清和……”

兩年了,他以為記憶中她的模樣越來越模糊,而現(xiàn)實(shí)卻告訴他只要言攸還在世間他一眼就能辨認(rèn),哪怕她濃妝艷抹得多浮夸。

坊主顰眉:“客人認(rèn)錯(cuò)人了,請放手。”

俞繇愈抓愈緊,抬起一只手要去擦她臉上的妝,被坊主扭掙開避了過去。

家奴也著急:“長公子,人死不能復(fù)生,別把活人認(rèn)成死人?。 ?

俞繇咳嗽不止,坊主淡聲嘆:“客人身子不好,這百戲坊里脂粉氣重,不宜久留,客人說要找奴,但奴從不識得客人?!?

“連真面目都不敢露出,你的話如何信得?”俞繇反駁。

言攸定然是心存怨懟,明明近在咫尺卻不愿承認(rèn)。

坊主也微慍:“客人,唱戲的都是這般模樣?!?

“多少錢?”

“什么?”坊主狐疑。

俞繇定定看著她:“多少錢,買你的真面目?!?

坊主冷笑一聲對著他翻動手掌,俞繇會意:“今日來得匆忙,沒帶那么多銀錢,回府之后命人送來?!?

“不賒賬?!狈恢饔挚聪蛩g的玉組佩,“客人的佩玉倒是好模樣,就是料子差,配不上千金之軀,不如就用它來抵?”

俞繇一口回絕,坊主沒逼他,“客人不愿意,請回吧。”

他到底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同坊主商量:“先用此物抵押,晚些時(shí)候我會派人來贖?!?

坊主點(diǎn)頭應(yīng)下,先去梳洗了。

不多時(shí),她面容素凈地現(xiàn)身:“客人看清了嗎?”

俞繇被她的冰冷刺到。

“清和,你與這些下九流廝混,父親母親會生氣的,阿兄帶你回家。府中不缺衣食,你倒不必這樣給人賠笑。”

坊主看他像看一個(gè)瘋子。

她輕哂:“客人,你病得不輕。”

俞繇臉上愁云慘淡:“我……”

坊主緩緩簪釵,眼中余光都不曾施舍給他:“客人,皮囊裝點(diǎn)、形貌相似是常有,人不能只相信肉眼所見,奴應(yīng)同你說聲節(jié)哀,唱戲就是奴的營生,與你們這些世家子弟不是一路人。”

不能只信肉眼所見……又是這句話。

家奴在旁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長公子,與奴婢回府吧,與伶人拉扯,有辱門風(fēng)!”

“住口?!?

“四姑娘是個(gè)瘸子啊,藥石無醫(yī)的殘疾,這伶人哪里和她是一樣的!”

坊主聞言輕笑:“客人,這百戲坊只有瘸的偃偶,沒有瘸的活人吶,誤會一場,回去吧。”

她扔下最后一言,徒留俞繇在原處深思。

是他一時(shí)糊涂?還是所有人都在裝盲目。

下雨了,檐外飄雨,吹打在他臉上,吹得人頭疼。

回到侯府,林氏問他為何失魂落魄,他絕口不提百戲坊的事,找了個(gè)由頭敷衍過去。

明明就快要解開那個(gè)結(jié)了,又說是一場誤會,俞繇怎么甘心。

他的舊物還留在百戲坊。

玉組佩叮叮當(dāng)當(dāng)被搖響,言攸眸色淡淡:“砸?!?

戲蕊“咦”了聲:“姑娘,長公子可是說要用銀子來贖的,就這么砸了,豈不是落不得好?”

“我生平最恨裝腔作勢之人?!彼匀皇侵赣狒?,言攸嘲弄道,“本就是我的舊物,我想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他難不成還能為了一件死物殺我?”

戲蕊聽了也頗為認(rèn)同,高高興興地取來器具把佩玉砸得稀碎。

雖然是姑娘那時(shí)好不容易湊出的賀禮,但只要讓姑娘不喜歡的,她照令毀掉就是了。

“長公子畢竟是侯府的長子,侯府與姑娘對立,他便也與姑娘對立。我原本還擔(dān)心姑娘掛念著舊情,現(xiàn)在看來我憂慮過多了?!?

言攸莞爾:“這才開頭?!?

戲蕊湊到她身側(cè)嬉笑:“姑娘接下來要做什么?”

“去見一個(gè),最不想見到我的人?!?

戲蕊扶著腦袋苦想:“不想見到姑娘的人太多了,姑娘不說我都數(shù)不過來?”

言攸似笑非笑,站在窗邊眺望,這里能望見行止學(xué)宮、望見侯府,也能望見那里。

“你覺得當(dāng)年最想殺我的是誰?”

戲蕊看著那只撫頸的手,一時(shí)了然了。

不是不報(bào),只是時(shí)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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