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死回骸
- 表姑娘死遁后,眾卿還在修羅場
- 辭冶
- 2172字
- 2025-07-17 14:48:21
薛疏漠然著臉:“長公子,俞沁之死只是一個開端,你想一想這些年侯府或她得罪過哪些人,你們究竟是太子黨還是皇子黨?”
薛疏不肯言明真相,可真相就那么呼之欲出。
俞繇渾身不適,強撐著心神追問:“那她是什么用意?”
“俞沁之死,必有人要頂罪,她不做替死之人,侯府為查此案又要得罪誰?所有人都盼著她去死,長公子也覺得她是罪有應得?!?
薛疏從袖中取出一張布帛,四周并不平整,看得出是匆忙從衣裙上扯下的,一個角還繡著姜汁色的花,被血污涂得妖冶。
“這是四姑娘留給你的血書?!?
俞繇始終緘默,身體也遲遲沒有回應,薛疏沒顧那么多,把血書塞入他衣襟內。
“那日醉酒,我一時失控險些失手殺了她,她臨死前卻沒同我計較,想來,也不會與長公子計較什么‘見死不救’?!?
俞繇松手,拿出血書攥在手里,薛疏的話被他忽略,他連告辭都沒有轉身而去。
俞繇臉上劃過一點冰涼,他近乎是拖著雙腿走回去的,每一步都如受沉鉛累贅。言攸之死仿佛把他的魂魄連帶著引入了阿鼻地獄。
“清和?!?
……
“阿兄,不喜歡清和,為什么不讓清和嫁人?”
“阿兄,只有你對我好?!?
“阿兄,清和說過,在侯府,我最不可能欺騙的就是你?!?
“阿兄,如果我不是瘸子,一切會不會好一些?!?
“阿兄,什么左少卿右少卿都不重要,我只想離開侯府,離你遠一些……”
言攸的絮叨被寫進血書,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亂成了一團團血花,和著俞繇的淚讀不清了。
俞繇仍記得:四年前,父親讓他南下雍州去找四妹。
他有兩個妹妹,二妹俞瀾與他一母同胞,三妹俞沁是姨娘庶出,至于這個四妹的來歷……可能是父親的露水情緣。
俞繇找到四妹時,她已經瘸了一條腿,行動不便,在酒樓中當奴作婢,做的盡是些粗使雜活,那一手的傷、被作踐壞了的細嫩皮肉無不證明她先前也過著優渥的生活。
四妹的手尤為猙獰丑陋,偏生她生就一副桃李面容,兩相比對,只襯得這美人凄凄慘慘,叫人無端生憐。
俞繇贖走了她,是父親的命令,也是他的私心。
上玉京之后,四妹只以養女身份留在侯府,二妹三妹與她多生齟齬,她在侯府的日子不見安生,再后來她考上了行止學宮,一眾同窗又多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世家出身,四妹的身份常受詬病,成了被他們欺侮的對象。
俞繇身為長兄,素來善待姊妹,尤其是知道言攸過得苦,更加照顧,時間長了,言攸自然與他最親近。
只有俞繇曉得自己是什么心思,自雍州與她一見早就方寸大亂,那時的她就快及笄,他很難把她單純視作是血親。
他開始避嫌、疏離,和言攸生了隔閡,她好像誤以為是被長兄厭棄了,盤算著出嫁、離開侯府,畢竟她一貫是沉默且恭順的,遭人厭惡也只會把自己的生存空間一再壓縮,急于回避。
血書里的話多直白,像是他的四妹還在他身邊一臉正色地與他交談,像是嘴里含著一團血逼自己勿念勿怨。
分明是春日了,可俞繇只覺涼過三冬,不然怎么會連手指都難以屈伸。
所謂人去樓空,他在言攸的院落中看了許久,久到忘記時辰、曠朝,誰勸都無用。他細數著每一件舊物,才發覺她早就沒留下什么,或者說,她來到侯府的這兩年,本就不曾擁有什么。
如果案發時,他能作證言攸不是兇手,哪怕是作偽證,緩一時,她也不至于落得認罪后自戕的凄涼。
俞繇的逃離壓斷她最后一點念想。
連律法都說“親親得相首匿”,人盡皆知侯府從沒把她視作親人。
“阿兄,我好想回雍州,可是為什么我會經歷屠家,為什么只剩我一人茍活,玉京城的人都在逼我死,他們是故意,你是無心……”
這是言攸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血淋淋地扎進魂魄。
言攸的質問,他都有答案:因為她身上流著長寧侯的血。是父親命人去毀了她原本的一切,可在帶回她之后又并沒有給予幾分珍重。
俞繇枯坐在她院中,俞瀾回了侯府斥問:“阿兄你究竟要作踐到幾時?曠朝幾日了?若不是殿下替你圓了過去……”
好吵。
俞繇喪著頭道:“我無事,自有分寸。”
俞瀾諷笑出聲:“你有分寸,為了一個瘸子寢食難安,阿兄啊,你多少是有些色令智昏了?!?
院中突然多了十來個家奴,俞瀾命他們將言攸的東西一件不落地清理了出來,當著俞繇的面焚毀。
“放肆!”
但攔也無用。
“死人就該有死人的樣子,要消失得徹底。”
“滾出去!滾!輪不著你來指手畫腳!”
整個侯府,父母親、兄長姊妹、老少家仆一同逼死了言攸。
那日不歡而散,俞瀾有整整半年沒有回過侯府。
*
春日里,俞繇總是容易夢見她,醒來后又是整宿無眠。
他是不信鬼神之說的,但岐黃之術治不好他的病,他便開始去拜神。
“長公子,近日倒春寒,何必如此折騰呢?”家奴小心侍候在他身側。
俞繇闔下眼,永遠是這副無悲無喜的模樣:“我怕是沒多少時日能折騰了?!?
這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家中還整日催他成婚。
成婚?成婚做什么?將死之人娶妻,也是貽誤他人。
清和到死也沒有出嫁,他到死也不想娶妻納妾。
俞繇拈著香,稀薄煙痕過眼反而催人生悲,今日恰巧是言攸的忌日,就當是悼念她了。
“長公子,奴婢聽聞:墨家秘術,可起死回骸。”
俞繇淡淡瞥向他:“起死回???”
家奴輕咳:“雖然只是形貌相似的偃甲人。”
俞繇眸中那點光亮又熄了,“死物終究是死物?!?
家奴卻連連搖頭:“不不不,長公子,近日京中的百戲坊里就有偃偶演戲,看得人直咋舌?!?
“長公子,四姑娘生前喜愛這些奇技淫巧,今日休沐時間充裕,您要去瞧瞧嗎?”
俞繇上了馬車,好生整理著衣襟,聽到那話后竟應下來:“去看看?!?
城西的戲坊頗為熱鬧。
俞繇仰望樓閣,戲坊的伶人戴著面具正俯視著他,一動未動,分不清是活人還是家奴口中的偃偶。
驀地,“偃偶”發出聲音:“下一折戲要開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