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后算賬
- 表姑娘死遁后,眾卿還在修羅場
- 辭冶
- 2046字
- 2025-07-18 00:06:13
斜雨蕭疏,糾纏著春風絞落片片殘白,飄墜在傘面上,鋪成了景佑十六年的春末。
言攸不請自來,輕易繞過了那些駐守的人。
鞋底沾了檐下雨,在室內踩出一個一個的深色痕跡,她對著伏案疾書的人盈盈笑道。
“薛師兄,別來無恙。”
薛疏筆尖一頓,抬起頭時目色是呆滯的,眉梢是微蹙的。
倏然間白光撕裂,映得人影詭譎怪誕,又是春雷乍響,那一聲驚落了他手中物,文書上壓開一團墨跡。
言攸在他身旁坐下,始終保持著得體的笑容:“薛師兄怎么心不在焉的?你怕我啊?”
那話的尾音甚至有點輕快歡脫。此時二人比肩而坐,一人面色冷冽,一人笑語嫣然。
薛疏收拾起滿桌狼籍,一面輕哂著回答:“沒有,只是沒想到四姑娘會來。”
言攸開始同他糾偏:“什么四姑娘?我自雍州來,家中只有兩女,若要論,也該喚我二姑娘才是。”
薛疏只好改口:“言師妹,今日來尋我是為何事?”
一個銷聲匿跡兩年的死囚突然現身,光這一點就足夠讓人惶恐,更何況……
“逍遙法外兩載,我來謝師兄包庇之恩。”言攸按在他手背上,止住他擦墨的動作。
薛疏別過臉沒看她,“逍遙法外是用在罪犯身上的,師妹何必如此折辱自己。”
“原來師兄也記得,我是被構陷的啊。”言攸喟然一嘆,“師兄將新婚妻子削成人彘的時候,怎不見今日的悲憫?”
薛疏眼神冷下,如正歷經困獸之斗。他掌心的紙被攥出折痕,顯露出掙扎的心緒。
世人最愛見平靜之人瘋狂,言攸亦是。
言攸抓他的手一緊,另一只手不知何時振出一把袖劍,抵在他頸側,殺意昭昭。
“薛師兄,你在后悔那日沒有殺了我嗎?”
薛疏側眸冷睨,言攸容色明媚,擦了艷色的口脂,血一般的亮眼。
“言攸。”
言攸淡淡呵笑:“師兄為何不回話?說好的各取所需,你那時怎么改了主意,想假戲真做取我性命呢?”
“我沒有!”薛疏感覺到脖子那處的冷,很快否認了,“當時在場之人諸多,我怎么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
“我知道,師兄那是在喜宴上飲多了。”言攸為他尋著開脫的理由,“因為人多眼雜,師兄的手要下得重才能夠蒙蔽他們。”才能凸顯出他愛妻心切,才能撇清嫌疑。
薛疏閉了閉眼,聽著那些反諷無動于衷。
“可你也逃掉了,不是嗎?”
“師妹,秋后算賬有什么意義?”
“同樣出身行止學宮,同樣曾被那些世家子弟貶成腳下泥,除了我誰肯幫你?”
“你想殺我報仇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日來找我?”
袖劍上掛著血珠,是薛疏的掌心被刃口劃開后流淌出來的。
“我想殺你一次,你想殺我一次,這樣扯平了嗎?”薛疏眉宇間盡是痛色。
言攸不徐不疾收回袖劍,在他的官袍上擦凈,唇角輕勾著:“薛師兄怕我。”
“我何時說要殺你了?”
薛疏不想承認,對她是忌憚的:一個比他更能忍氣吞聲受冷眼的女學生,一個敢頂替死罪的少女,一個能借靠偃甲術金蟬脫殼的死囚……也是唯一明了真相的人。
他的命正攥在她手中,薛疏賭不過的。
薛疏手上卸了力,半垂下眼:“師妹把劍架在我頸側,辯稱不想殺我,是在說什么玩笑?”
袖劍被收下,她又是那樣的人畜無害。
“只不過是想聽師兄一吐真言。”
人性的惡是經不起推敲的,薛疏會不會反水都在她預料之中,否則在俞繇見死不救時,戲蕊怎么會突然闖入阻斷薛疏的謀殺?
從一開始,她不信他,他也不信她,兩人各有所圖,相互幫襯又算計。反正都是為報仇,就當是一并宣泄了。
在肢解了俞沁之后他們才算真正成為一路人,被系在了同一條繩上,誰反悔了、出格了,誰就得下水去死。
一個考上學宮的平民、一個雍州而來的遺孤,雖不曾在學宮共度時光,可薛疏自第一次見她被同窗們當狗一樣戲耍時,就忘不掉她當初那個眼神了。
薛疏不會主動過問她的舊事,言攸也不會主動與他傾訴自己的遭遇,只是心照不宣地管住自己的嘴。
他早知道,言攸是裝瘸。
再好的醫術,也治不好一個裝瘸的人。
學宮的夫子說言攸成績平平,經史考核只會死記硬背,策論毫無亮點……薛疏不信。
薛疏在與侯府議親前就見過她數次,在他眼中言攸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現在這人居然拿著劍逼他說真話,他只感到諷刺。
“師妹,你逼我口吐真言,而你自己有過坦誠嗎?”
她眼眸在一室燈火中流如飛螢:“薛師兄,說多錯多。”
薛疏暗自咬牙,到最后放棄掙扎求問:“你找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薛疏自知對她而言,他活著比死了有用。
言攸:“師兄好像忘了,兩年前我差一些就要嫁你為婦,我們差一些就能成為一家人。”
倘若不是俞繇從中作梗,也不會發展至此。
想起俞繇,她又笑:“我阿兄那人,自以為是的收斂,其實樁樁件件都把自己套進去了。”
薛疏扯下布條包扎起手上的傷,一面回她:“師妹真想做薛家人?”
“自然。”言攸溫言軟語道,“兩年前囚犯自戕,言攸已經成死人了,我這孤魂野鬼要在玉京城活命,也需要一個身份。”
……
回到薛府的那一路,他總神魂不安。
薛疏的母親在三年前眼睛就看不見了,眼窩里一片渾濁,癡等在門邊,好不容易才被奴婢們勸進屋去。
薛疏給言攸打著傘,府中忽然迎來一位娉娉婷婷的女客,讓那些婢子不知所措,囫圇喚了聲“姑娘好”。
莫不是少卿大人心儀的女眷?可就這么領回府中,還是有些唐突。
薛母聽聞那動靜,顫顫巍巍過來:“知解回府了嗎?”
“母親。”
言攸暫時沒作聲,薛母主動提起:“適才聽下人喚著‘姑娘好’,是你帶了誰回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