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實德拍賣行坐落于港城中環最核心的黃金地段。當那輛低奢的勞斯萊斯在穿著考究制服的安保引導下，無聲地滑入專用通道后，一個完全由金錢與身份編織的頂級名利場在溫窈面前轟然洞開。

巨大的水晶吊燈將大廳照射得如同白晝，腳下是光可鑒人、踩上去如踏云端的高級地毯。空氣里浮動著頂級香檳的酒氣、稀有名貴雪茄的醇香、以及由無數頂級香水混雜而成的、層次豐富的奢靡氣息。衣香鬢影，紳士名媛如游魚般穿梭，華服珠寶在燈光下閃爍著醉人的光芒。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無懈可擊的社交微笑，言談優雅風趣，然而目光交錯間流淌的卻是比言語更鋒利的試探、評估與不動聲色的較量。

溫窈挽著沈時澹的手臂步入宴會廳的那一刻，瞬間就感覺自己被無數無形的強力探照燈牢牢鎖定！數不清的審視、好奇、驚艷、研判甚至帶著赤裸裸玩味的目光從四面八方聚焦而來，帶著灼人的溫度和穿透力，仿佛要將她里外扒個干凈！

耳朵異常敏銳地捕捉到了四周壓低的、如同潮水般涌來的細碎議論：

“是沈先生！！”

“天啊，他身邊那位是？從未見過……”

“好年輕！簡直像個學生！太清純太漂亮了……”

“沈太太！一定是最近瘋傳的那個低調成婚的沈太太！”

“沈時澹終于帶太太公開露面了？”

“這小臉兒嫩的……”

那些目光如同帶著倒刺的藤蔓，將她緊緊纏繞，拖入無所遁形的窘迫與恐慌之中。挽著沈時澹的手臂是她唯一脆弱的支點，但那冰塊似的溫度又在分秒提醒著她契約的冰冷底色。

沈時澹對周遭洶涌的目光和議論恍若未聞，或者說根本不屑一顧。他步伐沉穩，氣場自成壁壘，所過之處，人潮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分開。他手臂的力量沉穩地帶著她，徑直穿過璀璨華麗的人流，走向整個拍賣大廳視野最為開闊、位置最為核心的——前排預留主賓席。

前排已有幾位港城頂級家族的掌門人或繼承人安坐。沈時澹的到來，立刻引起了他們的高度重視，數道目光帶著不同程度的敬畏、探究和好奇投射過來。沈時澹只是極輕微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那些無聲的致意，并未停留寒暄。他親自為溫窈拉開了右手邊的座椅，動作算不上多么體貼，卻精準地維持著必要的紳士風度。溫窈依言坐下，頓時感覺前排席位上幾道更為直接、審視意味更濃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一位滿頭銀發、氣質雍容的霍家老夫人，她保養得宜的手腕上戴著一只玻璃種帝王綠手鐲，目光銳利如鷹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溫窈，像是在評估一件稀世珍寶的成色。

溫窈只覺得后背寒毛倒豎，一層細密的冷汗浸濕了她握在膝上的手指。她下意識地挺直脊背，雙手在膝蓋上交疊緊扣，指尖冰涼得快要失去知覺。

“放松。”旁邊沈時澹低沉平穩的聲音響起，他的視線依舊落在前方即將拉開的拍賣臺上，仿佛只是自言自語，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跟著我的呼吸節奏。吸氣……深……呼氣……”

溫窈一愣，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本能地服從這命令。吸氣……緩慢而深長……呼氣……吐出胸腔里積壓的濁氣……神奇般地，那幾乎將她壓垮的窒息感竟然真的緩解了一絲絲。她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就在這一口氣尚未完全吐出的瞬間——

左手手背猛地一涼！

一只骨節分明、帶著微涼干燥溫度的大手，毫無預兆地覆了上來！

溫窈觸電般一顫！心臟仿佛在那一刻驟然停跳！巨大的驚愕讓她瞬間睜圓了眼睛，猛地側過頭看向沈時澹！

他并沒有看她。

沈時澹深邃的眼眸依舊平視著前方亮起的拍賣臺，側臉的線條冷峻如石刻。他神色平靜淡漠，仿佛這個覆住她手的動作，不過像撫平自己衣袖上一道不存在的褶皺那般自然隨意。他只是用他冰冷寬厚的手掌，極其穩定、又極其霸道地，完完全全覆蓋住了她在膝蓋上交疊緊扣、因高度緊張而不斷微微顫抖、冰涼僵硬的雙手！

那強大、冰冷、不容置疑的力量透過緊密相貼的肌膚洶涌傳遞過來！像堅固的鐐銬，又像沉重的磐石，強行壓制住了她內心翻滾的驚濤駭浪和身體無法抑制的細微戰栗！那冰涼的溫度卻奇異地帶來一種近乎冷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全感。

溫窈的身體瞬間僵直得像石雕，一動也不敢動。一股難以言喻的、強烈到讓她大腦空白的復雜電流感順著被他覆蓋的手背，極速竄向四肢百骸，最后沖上頭頂，讓她頭皮發麻！她甚至忘記了呼吸，整個世界只剩下手背上那冰與燙交織的恐怖觸感和那只手傳達出的、絕對掌控的力量信號。

“專心。”他低沉的嗓音再次落下，依舊是兩個字，卻像一盆冷水澆醒了她的神智。

拍賣臺上璀璨的燈光亮起。穿著筆挺燕尾服的拍賣師站定，用充滿激情和抑揚頓挫的聲音宣告季拍正式開始。流光溢彩的珠寶、古樸沉斂的瓷器、筆觸精妙的油畫輪番上陣。競價開始，場中的氣氛逐漸升溫，舉牌的手此起彼伏。

溫窈起初所有感知都被那只覆蓋在自己手背上、冰冷干燥又充滿力量的大手占據，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里，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但漸漸地，她也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向拍賣臺上的展品。畢竟她主修鋼琴，但對藝術之美有著天然的欣賞能力。尤其是當一件又一件名家之作被展示出來，那份源自內心的純然欣賞漸漸驅散了一些恐慌。

拍賣進程過半。拍賣廳里的氛圍達到了一個小高潮。燈光突然暗下，只留下一束柔和的追光，緩緩地落在一件剛剛被推送至臺前的物品上——

一架鋼琴！

不是普通的鋼琴。它靜靜矗立在舞臺中央，整體線條流暢如藝術品。通體呈現出純白如玉的啞光色澤，在燈光下流轉著溫潤而內斂的奢華光輝。打開的巨大琴蓋如同天鵝展開的優美羽翼。在琴身接近頂蓋的下方，鑲嵌著一個小小的、閃爍著銀質光澤的銘牌，上面清晰無比地鐫刻著：紐曼 No.18， 1937。

整個拍賣廳瞬間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拍賣師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這件拍品，堪稱今晚的‘無冕之王’！傳奇制琴大師莫里茨·紐曼（Moritz Newman）先生畢生心血凝結的瑰寶，編號第18號，誕生于1937年——他個人創作巔峰的黃金時期！”

“紐曼大師的鋼琴被譽為‘能吟唱圣歌的神靈之作’。這架編號18的‘雪天使’，更是其中的翹楚！音色澄澈空靈如天籟，低音渾厚如大地之息，中音溫暖如陽光撫過天鵝絨！其選材之苛刻，工藝之繁復，細節之完美，已非現代工業所能企及！存世稀少，每一架都是獨一無二的瑰寶！今日我們有幸……起拍價：一千五百萬港幣！”

溫窈的目光瞬間被牢牢鎖定在那架鋼琴上！她的手指甚至無意識地在沈時澹冰冷干燥的手掌下動了一下！作為一個視鋼琴為生命的演奏者，尤其是一個深諳鋼琴歷史的音樂人，紐曼1937的意義，無異于信徒心目中的圣物！那純白的啞光表面仿佛流淌著時光沉淀的溫潤光芒，每一個弧度都在訴說著制琴大師的虔誠與技藝的巔峰！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眼神里是純粹的、如同朝圣者看到神跡般的癡迷和向往，還有一絲自知遙不可及卻也無法抑制的渴望光芒在閃動。

競價已經開始，如同點燃的烽火，迅速燎原。

“一千六百萬！”

“一千八百萬！”

“兩千兩百萬！”

價格如同失控的火箭般節節攀升，數字被拍賣師洪亮的聲音不斷報出，每一次都引來小范圍的驚嘆和低語。轉眼間，價格已狂飆到兩千八百萬，節奏似乎有所放緩。

就在這時。

“喜歡？”低沉平緩的聲音幾乎貼著溫窈的耳廓響起。

溫窈被這近距離的低語嚇得渾身一抖！猛地從對鋼琴的癡迷中驚醒過來！這才意識到聲音來源和……那只手！她的臉“唰”的一下變得通紅，像是被當場抓住偷糖果的孩子，眼神瞬間從癡迷變成了慌亂和窘迫，飛快地搖頭：“沒……沒有！太貴了！我只是……很欣賞它……它太美了……”聲音細若蚊吶，滿是被人洞穿內心隱秘向往的狼狽。幾千萬的鋼琴？她怎么敢“喜歡”！契約里可沒寫沈太太能擁有這樣價值連城的玩具！

沈時澹的目光落在她因激動和被窺破心事而暈染開大片紅暈的臉頰和那雙此刻盛滿羞赧和躲閃的清澈杏眼上。他的唇角幾不可查地向上牽扯了一個極細微的弧度，轉瞬即逝，像冰面上一閃而過的裂痕微光。那雙深若寒潭的眼眸深處，一絲微弱的、如同冰原下極光流影般的情緒飛快地閃爍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覺。

就在拍賣臺上的拍賣師高喊著“兩千九百萬第二次！”聲音剛落，全場目光都略帶期待地看向剛才競價最激烈的幾位藏家，等著最終結果的剎那——

沈時澹那只一直覆蓋在溫窈手背上、穩定到如同磐石的手掌，紋絲未動。但他空閑的左手，卻微微抬了起來。

沒有多余的動作。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那修長、骨節分明、如同雕刻藝術品般完美的食指，極其隨意地在身前不遠處的空氣中，輕輕、從容地，點了一下。

動作幅度很小，極其克制，優雅得如同頂級指揮家在樂譜上做了一個關鍵的示意。

然而，這個輕描淡寫到近乎無聲的指令，卻仿佛蘊含著難以言喻的魔力和絕對的權威。

一直如同影子般靜默肅立在沈時澹側后方、穿著低調深色西裝的特助周深，在食指點下的瞬間，沒有絲毫遲疑，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中那面代表著沈時澹身份的、沒有任何數字卻比任何數字都更有分量的黑檀木號牌。

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清晰地穿透了整個偌大的拍賣廳，傳入每個人耳中，讓場內所有低語都瞬間凝固：

“四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