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色囚籠
- 港島蜜糖法則
- 卷颯
- 5691字
- 2025-07-13 05:04:57
契約簽訂后的一周。
溫窈像一只被精心包裝后待價而沽的瓷器,身不由己地經歷著人生中最混亂也最倉促的階段。
量身、試穿頂級婚紗禮服品牌的定制白紗。那層層疊疊如云似霧的昂貴蕾絲堆疊在她身上,華麗得令人窒息。攝影師指揮著她擺出各種“幸福”的姿勢,燈光刺眼,她努力在強光下維持著嘴角僵硬的弧度,眼神卻空洞得像找不到焦點。閃光燈亮起的瞬間,她瞥見照片預覽屏幕,照片里的自己像個完美易碎的娃娃,旁邊西裝革履、身姿挺拔的沈時澹面容英俊絕倫,只是那雙深眸冷得像極地寒冰,嘴角沒有絲毫弧度。那所謂的“深情對視”,他看她的眼神平靜得像在確認一件商品的出廠標簽。般配的皮相之下,是冷硬冰層般的萬丈深淵。
婚禮也如預期般“低調”。地點定在沈氏集團旗下一家不對外開放的超星級濱海俱樂部。沒有盛大的儀式,沒有媒體的喧囂。只在私密的花園玻璃宴會廳內,寥寥數桌。沈老太爺作為證婚人簡短致辭,語氣威嚴而公式化。溫窈挽著父親溫啟明的胳膊一步步走向前方等候她的沈時澹。蘇曼跟在她身后,強忍著淚意為她整理頭紗。
溫啟明把溫窈的手輕輕放到沈時澹掌心,那一刻,溫窈感覺到父親的手在微微顫抖,而沈時澹的手……冰冷、干燥、有力,像接過去一張重要的票據。他的目光掃過她,依舊不帶任何情緒,只是在交換戒指時,他拿起那枚光華璀璨、分量驚人的碩大鉆戒套上她無名指的那一刻,溫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瑟縮了一下。鉆戒冰涼堅硬的觸感和沉重的分量,讓她瞬間想到了那份契約的重量。他在給她套上象征永恒的鉆戒時,眼神專注得如同在簽署一份千萬級的商業合同,完成一項必要的程序。
溫家親眷的笑容里帶著掩飾不住的復雜情緒,既有攀上高枝的欣慰,又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擔憂。沈家人則帶著審視、好奇和幾分了然的包容。整個婚禮過程高效、精確、完美無缺,唯獨……缺少了最重要的溫情與愛意。
沒有蜜月,甚至沒有所謂的“新婚第一夜”。婚禮后的酒宴草草結束,在俱樂部二樓的豪華套房短暫更衣后,溫窈就獨自被司機送回了溫家。而沈時澹,作為集團掌舵人,有“緊急跨國會議”需要他親自處理。新婚之夜的溫家大宅,主臥房依舊是她熟悉的布局,空氣里彌漫著她日常習慣的淡淡薰衣草香氛,卻讓她感覺無比陌生和空寂。那枚鉆戒在梳妝臺冷白的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鋒芒。
第二天清晨,當溫窈洗漱完畢下樓時,一輛漆黑如墨、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的勞斯萊斯幻影已經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般停在了溫家大宅門口。司機身著考究的制服,戴著潔白的手套,恭敬地為她拉開車門。
“太太,請。先生已經在山莊等您。”
“太太……”這個全新的稱呼像一道無形的鞭子抽打在溫窈心上,讓她呼吸一窒。她攥緊了裝著簡單衣物和少量私人物品的旅行袋,最后一次擁抱了強忍淚水的母親蘇曼。蘇曼用力拍了拍她的背,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照顧好自己。”溫啟明站在一旁,眼圈泛紅,神色復雜地看著女兒,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點了點頭。溫窈看著父母眼中的悲傷和不舍,喉嚨發緊,說不出話,只能用力點點頭,眼眶再度發熱。
車內空間極其寬敞舒適,空氣里彌漫著皮革、雪松與金錢堆砌出的高級氣息。溫窈抱緊自己的行李袋,縮在柔軟的皮質座椅一角,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童。車窗外的城市風景飛速倒退,熟悉的街道、她鐘愛的奶茶店、她常去挑選畫筆的美術用品店……一點點被拋在身后,如同她正在被強行割裂的過往人生。
車子沿著盤山公路蜿蜒而上,最后,在一片蒼翠的原始山景掩映下,駛入一道氣勢驚人的黑色雕花鐵藝大門。鐵門無聲而沉重地向兩側滑開,仿佛吞噬的巨口。
穿過濃蔭蔽日、兩旁栽種著名貴稀有植物、如同森林般的私家車道,幾分鐘后,車子終于在一棟通體由冷灰色玻璃幕墻和天然原石構成的現代主義建筑前停了下來。
靜水山莊。
它不像家,更像是一座遺世獨立、懸浮于半山之上、將一切喧囂隔絕在外的冰冷碉堡。流暢的幾何線條、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冷硬的金屬裝飾、整體色調只有黑白灰,處處彰顯著極致奢華的品味,卻又散發出一種拒人千里的孤高和壓迫感。
管家張伯帶著兩名傭人早已在門口迎候。每個人都穿著統一的制服,動作精確如鐘表齒輪,表情恭敬而刻板,訓練有素得像一群沒有情感的機器仆人。
“太太,歡迎回家。”張伯微微躬身,聲音平穩無波。
回家?溫窈站在空曠得足以產生回音的車道上,看著眼前這座巍峨冰冷的建筑,只覺得這個詞諷刺無比。這里除了冰冷的財富堆砌,哪里有一絲“家”的溫度?
她沉默地跟著張伯走進挑高近兩層樓的主客廳。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毫無遮擋地將整個維港的壯闊海景納入懷中,藍綠色的海水在清晨陽光下波光粼粼,視野開闊得令人心驚。但室內的空間大得讓人心慌,冷色調的石材地面光滑如鏡,倒映著頭頂巨大的、足以容納幾十顆水晶的枝形吊燈,奢華中透著冷漠。巨大的抽象藝術畫作掛在墻上,線條凌厲。空氣里彌漫著清冽的松針和柚木混合的淡淡香氛,以及絕對的、幾乎能聽到心跳的寂靜。
溫窈的視線茫然地掃過空曠冰冷的空間,最終落在了客廳遠端,那個陷在巨大沙發里、幾乎與深灰色背景融為一體的身影上。
沈時澹。
他今日穿著質感柔軟的深灰色羊絨家居服,姿態顯得比平時西裝革履時松弛了些許,但那種深入骨髓的疏離感并未減弱半分。他慵懶地靠在寬大的沙發深處,兩條長腿隨意交疊。骨節分明的手正拿著一份裝訂考究的英文財經報告,專注地翻閱著。清晨的陽光從側后方的落地窗斜射進來,照亮了他冷峻立體的側臉線條——深邃的眼窩、高挺筆直的鼻梁、緊抿成一道冷硬直線的薄唇。濃密的長睫垂落,在他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陽光將他冷白色的皮膚鍍上淺淺一層金色,也無法融化眉宇間那股仿佛與生俱來的冷意和生人勿近的銳氣。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報告里,對溫窈的到來恍若未聞。安靜的空間里只剩下他翻閱紙張時發出的極其輕微的、如同蟬翼振動的“沙沙”聲,和他面前矮幾上那杯黑咖啡散發出的微苦香氣。
溫窈僵立在原地,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她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招呼,還是該安靜等待。抱行李袋的手臂有些發酸。
管家張伯上前一步,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太太,您的行李交給我就好。先生為您安排的起居室在二樓東側,請跟我上來看看?”
溫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連忙將行李袋遞過去:“好的,謝謝。”
就在張伯示意她跟上,準備轉身帶路時,沙發那邊翻閱紙張的“沙沙”聲停止了。
沈時澹放下了手中的報告。
他沒有立刻抬頭,而是端起矮幾上的黑咖啡杯,姿態優雅地輕啜了一口。放下杯子時,杯底與瓷碟碰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在這絕對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隨即,他緩緩抬起了眼眸。
那目光越過寬闊的客廳空間,精準地落在了溫窈身上。深不見底的寒眸依舊平靜無波,像是一潭千年不起漣漪的冰水,只是這次多了一絲“物品歸位”的了然和評估。他的視線從她明顯透著緊張的小臉,滑過她身上簡單的棉質長裙和帆布鞋,最后停留在她手中那個與這奢華環境格格不入的帆布袋上。只停留了一瞬,快得像是錯覺。
“張伯,”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平靜,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掌控感,“派人準備些點心送到太太房里。清淡點,容易消化的。”他的目光終于正式停留在溫窈臉上,語氣依舊是那種公式化命令式的平穩。“路上累了,先上去休息。有什么需要,告訴張伯。”
“好……好的,謝謝沈先生。”溫窈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回答,不敢有絲毫猶豫,匆匆朝張伯點點頭,立刻跟在他身后走向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柔軟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讓她感覺自己像個闖入禁地的幽靈。
二樓走廊安靜而空曠。張伯推開一扇對開的、有著簡潔流暢浮雕線條的橡木房門。“太太,這是您的房間。”
巨大的空間帶著巨大的海景撲面而來。延續了整棟建筑的現代冷感審美,主色調是柔和的米白、淺灰和奶咖色,線條干凈利落。最震撼的是那面巨大的、呈優美弧度的落地玻璃窗,毫無遮擋地將整個維港的日出與繁華盛景盡收眼底。清晨的陽光慷慨地灑滿房間。然而,讓溫窈瞬間愣住的,是那與整體冰冷風格格格不入的……溫暖角落——
靠墻巧妙設計了一個小巧精致的半圓形飄窗空間。厚厚的淺粉色絨面軟墊鋪滿整個角落,堆滿了幾十個大大小小、形狀各異、毛茸茸的抱枕!粉色、奶白、薄荷綠、鵝黃……像一片毛茸茸的彩色云朵!旁邊還有一個設計簡約卻極為實用的不銹鋼三層零食推車!里面塞得滿滿當當:各式進口薯片、巧克力棒、松露巧克力球、堅果禮盒、曲奇餅干、櫻花果凍……甚至還有幾個當下最流行的可愛動物動漫手辦!
奢華冰冷的海景套房,如同冷酷的冰雪宮殿,卻在墻角安放了一個充滿了幼稚、溫暖和市井氣息的糖果樂園!強烈的視覺沖擊讓溫窈完全懵了,大腦一片空白。
張伯似乎看出了她的震驚,臉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這是先生特別交代準備的。他說太太年紀小,或許……會喜歡這些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
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沈時澹?那個冷得像移動冰山、眼神能凍傷人的男人?
溫窈覺得要么是自己聽覺出了問題,要么是這個管家在開一個極其蹩腳的玩笑!這怎么可能!他是要警告她安分守己做個漂亮擺設?還是……一種另類的施舍?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被忽略的、詭異的暖意在她心里沖突碰撞。她看向張伯,張伯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只是恭謹平靜。
“那扇門,”張伯又指向房間另一端一道嚴絲合縫的深色橡木門,“連通著先生的主臥套房。太太有事,可以直接過去。”交代完畢,張伯微微欠身,“您先休息,點心稍后送來。”隨即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世界瞬間安靜。
空曠豪華的房間里只剩下溫窈一個人。她慢慢走到落地窗前,巨大的玻璃映出她小小的身影和窗外廣闊得令人目眩的景色。海天遼闊,遠處海港的喧囂被山巒阻隔,消音成模糊的背景。身處這造價天文數字的奢華囚籠,即使擁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美景和物質,一種深沉的孤獨和渺小感依舊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瞬間吞沒。
這里沒有歸屬感,只有被放逐的寒意。那個男人給予她最安全的“城堡”,也同樣鑄造了最堅固的牢籠。她拿出手機,屏幕右上角的信號格微弱地跳躍著,只有一個可憐的格子若隱若現。她刷新頁面,試圖給母親發條報平安的微信……
“消息發送失敗”的紅色感嘆號瞬間刺疼了她的眼睛!
再刷新一次,信號格徹底消失!空蕩蕩的信號欄旁只留下一個刺眼的“×”。溫!窈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嘗試連接房間內的wifi——手機屏幕上清晰地跳出一個提示框:請輸入密碼。
密碼?!她不知道密碼!
一種被徹底隔絕、被無形禁錮的冰冷恐懼感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呼吸都變得困難!契約上的“保障自由”呢?連這點最基本的通訊自由也被剝奪了嗎?還是說……這只是為了防備她向外界透露“契約婚姻”的真相?巨大的不信任感和屈辱感讓她渾身發冷。他所謂的“保護”,原來就是把她隔絕在這里,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只有漂亮皮囊的“沈太太”擺設?還是說……這根本只是他控制手段的第一步?
溫窈環顧這間精美卻冰冷刺骨的“金絲籠”,又看向那個堆滿了毛絨抱枕和甜膩零食的角落。這如同精神分裂般的存在,讓她更加困惑、恐懼和無助。那個男人……到底想做什么?他給予的這份“安全”,代價到底是什么?
“篤篤——”
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帶著恭敬的意味。
溫窈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回過神,慌亂地擦了擦有些發紅的眼角,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清了清嗓子:“請進。”
一名穿著深藍色制服的女傭端著精美的白瓷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一只晶瑩剔透的蝦餃皇蒸籠、一枚烤得金黃焦酥的葡式蛋撻,還有一小碗嫩滑雪白、上面覆蓋著一層誘人的焦糖脆殼的雙皮奶!點心散發著新鮮出爐的香氣,尤其是那碗雙皮奶,熟悉的濃郁奶香混合著焦糖的甜暖氣息,瞬間鉆入鼻腔,霸道地勾起了人蠢蠢欲動的饞蟲。
“太太,先生吩咐的早茶點心。”女傭恭敬地說完,將托盤輕輕放在房間一角的圓形小餐桌上,便悄然退下。
溫窈看著那碗雙皮奶,鼻腔有些發酸。她記得在家時,她最愛和媽媽一起分享雙皮奶的下午茶時光。一絲難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頭,但胃部的饑餓感更真實。她走到小桌旁坐下,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塊送入口中。
濃郁的奶香、恰到好處的微甜、細膩如緞子般的口感在舌尖化開,焦糖的薄脆層提供了畫龍點睛的美妙滋味。熟悉的甜蜜味道奇異地撫慰了她空空的腸胃和緊繃的神經,一股暖流順著食道滑下,讓她冰冷的手指似乎都有了一點點暖意。
或許是這點心的溫暖太真實,或許是被那份安全感背后巨大的不信任和禁錮刺激得有些逆反心理,又或許是這房間太死寂。溫窈吃完那顆蝦餃皇,目光最終落在了那架靜靜安放在房間另一角的、通體雪白的施坦威立式鋼琴上。陽光在琴蓋上灑下一片金粉。
那是她的港灣,是她情緒的出口。
溫窈站起身,慢慢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她坐了下來,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放在冰涼的琴鍵上。熟悉的觸感瞬間喚醒了她的靈魂。她輕輕按下一個C大調的和弦,清亮純凈的琴音在巨大空曠的房間中回蕩開,擊碎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沒有選擇復雜的曲目,只是憑著本能和心情,彈起了肖邦那首充滿憂郁與詩意的《離別曲》(étude Op. 10, No. 3)。舒緩而略帶傷感的旋律如同清冽的溪流,在她指尖緩緩流淌而出。
她沒有注意到,房間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裝飾擺件上,微小的指示燈正悄無聲息地亮著紅光——那是房間智能家居系統的一部分,同時也鏈接著某些權限主人的視聽權限。
琴音流淌過客廳,穿過走廊,最終落入了那扇緊鄰主臥的書房內。
書房里光線偏暗,只有桌上的電腦屏幕散發著冷白的光。屏幕上跳動著復雜的K線圖和密密麻麻的數據流。屏幕的光映在沈時澹的臉上,勾勒出他冷硬的輪廓。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在機械鍵盤上以驚人的速度敲擊著,處理著一個跨國基金的重大投資波動。
忽然,他的指尖微微一頓。
透過書房門敞開的縫隙,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帶著少女特有純凈感的鋼琴旋律,如同被過濾的月光,絲絲縷縷地滲透了進來,穿過了鍵盤的敲擊聲和屏幕數據的流動聲。
沈時澹敲擊鍵盤的手指徹底停在了半空。
他微微側過頭,凝神細聽。那琴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純粹和……一絲淡淡的委屈、迷惘,如同無形的絲線,試圖纏繞上他那顆在數據洪流和商海搏殺中淬煉得如同鋼鐵般冰冷堅硬的心臟。
他深邃的眼眸里,仿佛冰封千年的深潭下,被投入了一顆極微小的石子,激起了一星點幾乎無法捕捉的漣漪。那漣漪短暫地漾開,又被深潭本身迅速吞噬。他沒有動,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任由那清澈的琴音填滿冰冷的空間,也短暫地……侵入了絕對只屬于他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