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區的第三天傍晚，傅斯年在餐廳擺了三菜一湯，卻遲遲沒動筷子。蘇碩正低頭扒飯，忽然聽見他沉聲道：“下周一去學校報道。”

蘇碩的筷子頓在碗里：“什么？”

“你今年十九，”傅斯年抬眸看她，目光篤定，“還能讀高三，明年考大學。”

蘇碩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放下筷子：“傅斯年，你沒發燒吧？我從七歲起就沒正經上過學，現在去跟一群小屁孩坐教室？”

“你需要正常的生活。”傅斯年沒退讓，“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里。”

“我的生活不用你安排。”蘇碩的聲音冷下來，“當年在碼頭混日子的時候，我就沒想過什么讀書考大學。”

“那是以前。”傅斯年往前推了推她的碗，“現在顧家倒了，你該為自己活一次。”

兩人對峙了足足十分鐘，陸十月縮在旁邊扒飯，恨不得把臉埋進碗里。他知道蘇碩的脾氣，看似冷靜，實則比誰都倔，可傅斯年一旦打定主意，八頭牛都拉不回。

果然，蘇碩摔了筷子：“不去。”

接下來兩天，家里徹底成了戰場。蘇碩故意把自己關在房間，傅斯年就每天準時敲她的門，遞進去的不是復習資料，就是附近幾所高中的招生簡章。

“城西中學的高三重點班，班主任是省優秀教師。”

“附中的宿舍是單人間，離你常去的福利院近。”

“實在不想住校，我每天開車送你。”

蘇碩被磨得沒脾氣，第七次把招生簡章扔出門時，傅斯年正好站在門口，額角被紙頁劃了道紅痕。

他沒躲，只是看著她：“就當是為了陳莫。他在書里寫過，說希望你能‘坐在有窗戶的教室里，看真正的月亮’。”

蘇碩的動作猛地僵住。

《燼土》里確實有這段。陳莫犧牲前，曾偷偷給主角塞過一本高中課本，說等復仇結束，就陪她去復讀。那段文字寫得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當時讀者都以為是作者的美好幻想。

她盯著傅斯年額角的紅痕，突然泄了氣：“行吧。”

傅斯年的眼睛亮了亮。

“反正我也才十八。”蘇碩轉身回房，聲音悶悶的，“這個月正好開學，去就去。”

陸十月剛端著水果盤進來，手里的蘋果“咚”地掉在桌上：“啥？十八？蘇姐，你資料上不是寫著十九嗎？”

蘇碩從抽屜里翻出一張泛黃的出生證明，扔給他：“當年為了在碼頭打黑工，讓老碼頭的人改大了一歲。偽造的身份，年齡自然是假的。”

她頓了頓，補充道：“除了名字是真的，其他資料干凈得像張白紙——不然你以為我怎么躲過顧家那么多年的追殺？”

陸十月捏著那張出生證明，看著上面“出生日期：2007年9月15日”的字樣，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你……你這操作也太野了！那傅老大剛給你辦的大學申請……”

話沒說完，就見傅斯年拿起手機，手指飛快地刪改信息，原本填好的“某大學特招名額申請”被改成了“市三中高三插班生報名”。

“高中更適合你。”傅斯年抬頭時，眼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正好趕上高三第一個學期，時間來得及。”

蘇碩瞥了他一眼，沒反駁。其實她心里清楚，傅斯年是怕她跟不上大學課程，故意找了個更穩妥的選擇。

晚上陸十月去給蘇碩收拾書包，翻出她藏在床底的幾本舊書——全是初中課本，邊角都磨卷了，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

“蘇姐，你偷偷學過？”他舉著一本數學書，震驚地發現里面的函數題都做了標注。

蘇碩正在收拾行李的手頓了頓：“當年躲在F州碼頭，晚上沒事就撿別人扔的課本看。陳莫說……多學點總沒錯。”

陸十月突然鼻子一酸。書里寫主角在碼頭靠搬運貨物謀生，每天累得倒頭就睡，原來她還擠著時間啃課本。那些被讀者吐槽“主角突然懂金融懂格斗”的bug，全是她用一個個不眠之夜填起來的。

“那高三肯定沒問題！”陸十月拍著胸脯，“我高中班主任就在市三中，我明天就去打個招呼！”

蘇碩沒說話，只是把那片銀杏葉書簽夾進了語文課本里。

開學那天，傅斯年開車送她去學校。校門口擠滿了穿著藍白校服的學生，打鬧聲、笑聲像潮水般涌來，蘇碩站在人群里，下意識地攥緊了書包帶。

“別怕。”傅斯年替她理了理衣領，“放學我來接你。”

蘇碩點點頭，轉身往教學樓走。剛走兩步，身后傳來陸十月的大喊：“蘇姐！要是有人欺負你，報我名字！當年我在三中也是風云人物！”

蘇碩回頭瞪了他一眼，嘴角卻悄悄揚起一點弧度。

走進高三（7）班的教室時，班主任正在點名。看見門口站著的蘇碩，笑著朝她招手：“這位就是新來的轉學生蘇碩吧？快進來，大家都等你呢。”

教室里瞬間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看向她。蘇碩深吸一口氣，走到講臺前，聲音不大卻清晰：“大家好，我叫蘇碩。”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身上，校服的藍白條紋襯得她臉色柔和了許多。后排突然有人小聲說：“她好像《燼土》里的主角啊……”

蘇碩的腳步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地走到靠窗的空位坐下。

翻開語文課本的瞬間，那片銀杏葉書簽滑落出來，被前桌的女生撿起來，笑著遞給她：“你的書簽真好看，是青林鎮的銀杏葉嗎？我暑假去那邊做過志愿者，看到有棵半倒的銀杏樹，聽說有故事呢。”

蘇碩接過書簽，指尖輕輕摩挲：“嗯，有故事。”

但故事已經結束了。

窗外的蟬鳴還在繼續，講臺上老師的粉筆在黑板上寫著“距離高考還有278天”，陽光把課本上的字跡照得暖洋洋的。

蘇碩低頭，在筆記本的第一頁寫下一行字：

“青林鎮的月光，落在了教室里。”

這一次，沒有仇恨，沒有鮮血，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窗外少年們清脆的笑聲，一起融進了這個嶄新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