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來時好走些，雨后的風帶著草木的清新，吹散了礦洞里的陰翳。

蘇碩走在中間，傅斯年替她撥開路邊的荊棘，陸十月抱著那本《燼土》跟在后面，時不時翻兩頁，又紅著眼圈合上。

“蘇姐，”他忽然開口，聲音還有點哽咽，“書里寫你當年在碼頭撿了只瘸腿的貓，叫‘鐵蛋’，后來為了引開顧家的人，把它丟進了狗群……那貓最后……”

“活下來了。”蘇碩腳步沒停，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柔意，“后來在碼頭倉庫里生了一窩小貓，我走的時候，老碼頭的看守大叔答應替我照顧它們。”

陸十月“哇”地一聲，又趕緊捂住嘴。他總覺得書里的“鐵蛋”是阿良的影子，主角連只貓都護不住，像極了她護不住弟弟的無力。原來現實里，總有份念想能活下來。

傅斯年側頭看她，月光落在她臉上，柔和了她凌厲的輪廓。他想起《燼土》里寫主角總穿黑色的衣服，說“臟了看不出來”，可此刻她穿的米白色風衣，被雨水打濕了大半，卻顯得格外干凈。

“回去之后，”他狀似隨意地說，“我爸以前在‘夜隼’的同事想請你吃個飯，說當年多虧你提供的線索，端掉了好幾個窩點。”

蘇碩腳步一頓：“他們知道我是誰了？”

“嗯。”傅斯年點頭，“顧婉廳長已經把事情說清楚了。他們說……欠陳莫的，欠你的，總得還。”

書里寫“夜隼”曾想正式吸納主角，卻被她拒絕了。那時她滿心都是復仇，不信任何人。現在想來，那些藏在暗處的保護，那些未曾言說的善意，其實一直都在。

蘇碩低頭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再說吧。”

不算拒絕，也不算答應。傅斯年笑了笑，沒再追問。

到山腳下時，天已經蒙蒙亮了。陸十月的手機響個不停，是警局那邊來的消息，說顧鴻山的同伙全都落網了，連帶著東南亞那幾個走私集團的頭目，也被國際刑警盯上了。

“老大，蘇姐，”陸十月掛了電話，笑得一臉燦爛，“全搞定了！這下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蘇碩看著他孩子氣的樣子，嘴角也彎了彎。她想起《燼土》里寫主角身邊也有個咋咋呼呼的小兄弟，總說“等報了仇就去海邊開個小飯館”，可惜那孩子沒能等到那天。

“開車吧。”傅斯年打開車門，“回去路上補覺。”

車子駛離青林鎮時，蘇碩回頭望了一眼。晨光里，那棵半倒的銀杏樹在風里輕輕搖晃，斷口處的新綠格外顯眼。她忽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塵封了三年的作者賬號。

私信箱里塞滿了催更的消息，最新的一條是昨天發的：“作者大大，我知道你可能遇到難處了，但我還在等結局。不是等復仇，是等主角好好活著。”

蘇碩指尖頓了頓，敲下一行字：

“她好好活著呢。”

沒提復仇，沒說過往，就這簡單的一句話。

發出去的瞬間，手機震了一下，是傅斯年遞過來的熱咖啡：“剛買的，還熱著。”

她接過來，暖意從掌心漫到心里。

陸十月在后座刷著手機，突然尖叫一聲：“蘇姐！你看！《燼土》作者更新了！就一句話！評論區炸了！”

他舉著手機湊過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評論滾動著：

“活了活了！作者大大活了！”

“‘她好好活著’嗚嗚嗚我哭了，這就夠了！”

“當年看的時候總怕她走不出來，現在終于放心了。”

“不用更結局了，這句話就是最好的結局。”

蘇碩看著那些評論，忽然覺得眼睛有點酸。原來那些隔著屏幕的牽掛，是真的能傳到她這里的。

車子駛上高速時，太陽徹底升了起來。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落在那本《燼土》上，黑色的書皮泛著柔和的光。

傅斯年握著方向盤，忽然開口：“青林鎮要重建了，顧婉廳長說，想建個紀念館，紀念那些在大火里去世的人。”

蘇碩看向窗外，陽光正好，田野里的稻子泛著金浪：“我捐點錢。”

“不用。”傅斯年笑了，“他們說，想把《燼土》里描寫青林鎮的段落刻在墻上，讓后人記得這里曾有過的善良與罪惡。問你同意嗎？”

蘇碩沉默了幾秒，輕輕“嗯”了一聲。

那些浸在血里的文字，終于能以另一種方式活下去，警示也好，紀念也罷，總歸是有了意義。

陸十月打著哈欠往后座一靠：“那我得把書再看一遍，到時候去紀念館當講解員，給游客講里面的故事。”

蘇碩回頭瞪了他一眼，嘴角卻帶著笑。

車子一路向前，窗外的風景不斷變換，青林鎮的輪廓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視野里。

蘇碩關掉手機，靠在椅背上閉上眼。這次沒再想那些燒不盡的過往，只覺得陽光很暖，咖啡很香，身邊的人很可靠。

《燼土》的故事結束了。

但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或許以后還會想起青林鎮的月光，想起那棵銀杏樹，想起書里的“阿燼”，但不會再疼了。就像雨后的土地，縱然有裂痕，也總會長出新的希望。

傅斯年看了眼副駕座熟睡的人，悄悄調低了空調溫度，又把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

前路還長，但這次，她不用再一個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