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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谷中銀座的時光暗門

蘇未晴的摩托車在谷中銀座的石板路上顛簸時,帆布包上的櫻花瓣掛件正隨著車身起伏,金屬鏈扣與車把碰撞出細碎的叮當聲。她特意放慢車速,讓輪胎碾過青石板間的青苔,濺起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短暫的彩虹。后視鏡里,林川佑懷里的木盒用藍布裹得嚴嚴實實,邊角處露出的黃銅鎖扣正隨著顛簸輕輕晃動,像在訴說著沉睡已久的秘密。

“就在前面第三個轉角。”蘇未晴的聲音被風卷得發飄,她騰出一只手,指著巷口那塊歪斜的老招牌。褪色的紅漆下,依稀能辨認出“蘇記”兩個字的輪廓,“蘇記器材行的舊址,現在改成了百年相機博物館。去年重新裝修時,我還來拍過專題報道呢。”

林川佑抬頭時,正撞見陽光穿過銀杏樹葉的縫隙,在“谷中銀座三丁目”的路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路牌的木框邊緣已經腐朽,露出里面的年輪,像極了蘇明哲名片邊緣的波浪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銅鑰匙,薔薇花紋的齒痕隔著布料硌著掌心,這觸感讓他想起昨夜橋本真司遞來的家族相冊——1942年的谷中銀座老照片里,穿和服的婦人正從蘇記器材行走出,手里捧著的相機盒,與他們此刻抱著的木盒形狀驚人地相似。

博物館的深褐色磚墻爬滿了常春藤,門楣上的相機浮雕還留著手工鑿刻的痕跡:鏡頭部分的螺旋紋深淺不一,顯然是匠人反復打磨過的。玻璃門推開時,風鈴發出清越的聲響,混著室內的檀香撲面而來。柜臺后的老人戴著圓框眼鏡,鏡片厚得像瓶底,看見他們懷里的木盒時,正在擦拭鏡頭的麂皮布突然停在半空。

“這是……”老人推了推下滑的眼鏡,鏡片后的眼睛突然睜大,渾濁的瞳孔里瞬間燃起光亮,“蔡司伊康的原型機!1935年柏林世博會的展品,全球僅存三臺。”他快步繞出柜臺,白手套輕輕覆在黃銅鏡頭上,指尖在調焦環的刻度上細細摩挲,“我館里有臺一模一樣的,就是少了左側的調焦旋鈕,找了三十年都沒配到合適的零件。”

林川佑掀開藍布的瞬間,老人的呼吸頓了頓。木盒內側貼著張泛黃的標簽,米白色的紙頁已經變成琥珀色,鋼筆字跡與蘇明哲的名片如出一轍:“民國三十一年春,贈宮崎君,記谷中櫻花。”標簽邊緣還粘著半片干枯的櫻花,花瓣的紋路在燈光下清晰可見,仿佛昨日剛從枝頭飄落。

“果然是太爺爺的字跡!”蘇未晴舉著相機連拍,快門聲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那只灰黑色的小鳥撲棱著翅膀掠過展柜,翅膀掃過陳列的老式相機,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翅影。“他寫‘記谷中櫻花’時,肯定就站在這窗前。”她突然指著西側的展柜,“你看那臺徠卡的皮套,磨損的位置和佐藤君的相機完全一致!”

展柜里的徠卡相機旁,擺著本翻開的相冊,泛黃的相紙上,穿西裝的青年正站在櫻花樹下調試鏡頭。青年胸前的相機協會徽章編號清晰可辨——731,與田中雪緒漆盒里的照片編號分毫不差。

管理員突然拍了下手,轉身走向墻角的保險柜。銅質柜門轉動時發出“咔啦”的聲響,像在翻動厚重的歷史書頁。“上個月整理庫房時發現的。”他捧著個鐵皮盒回來,金屬表面的綠銹在燈光下泛著幽光,“當時以為是普通的零件,就隨手收起來了。”

鐵皮盒打開的瞬間,黃銅旋鈕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旋鈕頂端的“蘇”字刻痕里,還殘留著淡淡的朱砂,與林川佑在青銅鏡上發現的粉末屬于同一材質。“這是……”林川佑的指尖剛觸到旋鈕,熟悉的麻癢感便順著手臂蔓延,眼前的光線突然扭曲——

民國三十一年的谷中銀座正飄著櫻花雨,粉白色的花瓣落在蘇記器材行的木質柜臺上,積成薄薄的一層。年輕的蘇明哲蹲在柜臺后,手里的螺絲刀在放大機上輕輕轉動,金屬與金屬摩擦的“沙沙”聲里,混著窗外的三味線旋律。宮崎清的父親蹲在對面的木箱上,嘴里叼著的煙卷在鏡片上投下淡淡的霧,煙灰落在他藏青色的工裝褲上,燙出個細小的黑洞。

“這臺機器得送去北平,那邊急著用。”宮崎父親的聲音壓得很低,目光警惕地掃過門口的風鈴,“憲兵隊昨天又來盤查了,問有沒有人買過德國銀鹽膠片。”

“調焦旋鈕磨損太厲害。”蘇明哲把新旋鈕裝上去,黃銅表面立刻映出他的笑臉,眼角的弧度像極了蘇未晴。他從工具箱里拿出把刻刀,在旋鈕頂端輕輕鑿刻,“我刻了個記號,以后好認。”刻刀落下的瞬間,櫻花花瓣正好飄落在旋鈕上,在剛刻好的“蘇”字里留下道淺痕。

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卷膠卷,金屬軸在陽光下泛著銀光:“剛拍的櫻花,等洗出來給你留一張。”膠卷的包裝紙上印著行德文,林川佑的記憶突然被喚醒——這正是 1941年橫濱港青年口袋里的那卷,包裝紙邊角同樣缺了個小角。

窗外突然傳來憲兵的皮靴聲,“咔噠咔噠”的節奏越來越近,震得窗欞上的櫻花枝輕輕搖晃。兩人同時噤聲,宮崎父親迅速將放大機塞進樟木箱,木板碰撞發出悶響,驚得柜臺上的金魚缸泛起漣漪。蘇明哲則把膠卷藏進相機鏡頭的暗格——那里至今留著個針尖大的孔,與林川佑今早發現的隱秘處完全吻合。

“記憶里的暗格!”林川佑猛地睜開眼,指腹正按在放大機鏡頭的隱秘處。他從工具包里取出最小號的鑷子,輕輕旋動鏡頭邊緣的暗扣,金屬部件發出細微的“咔嗒”聲,像時光鎖芯轉動的回響。藏在里面的半張底片緩緩滑出,邊緣還留著齒狀的撕痕,與記憶中蘇明哲匆忙撕下的動作完全一致。

蘇未晴突然“呀”地低呼一聲,她抓起展柜里那臺蔡司伊康的鏡頭蓋,內側的絨布上粘著另半張底片。兩張底片拼在一起的瞬間,完整的船票圖案在燈光下浮現:褐色的紙質上,“橫濱—馬尼拉”的航線用藍線標出,日期欄里的“昭和十六年 12月 8日”墨跡微微暈開,顯然是被海水浸泡過。

“是佐藤君的船票!”蘇未晴的指尖在“三號艙”字樣上輕輕劃過,突然想起橋本真司父親的證詞——當年被辭退的船員,正是三號艙的服務生。她迅速從帆布包里翻出文物保護協會的筆記本,把這發現記在“佐藤失蹤線索”那一欄,鋼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響,與記憶里蘇明哲寫標簽的聲音重疊。

管理員突然想起什么,轉身走向資料柜。鐵制抽屜拉出時發出“哐當”的聲響,他在積灰的檔案里翻找片刻,抽出本泛黃的賬簿。牛皮封面已經開裂,用紅繩捆著的書脊上,“蘇記器材行進貨簿”七個字的墨跡深淺不一,顯然是多次書寫留下的痕跡。

“這是蘇記器材行的進貨記錄,從 1938年到 1945年的都在。”老人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開 1942年 3月那頁,泛黃的紙面上,鋼筆字跡清秀工整,“那天他們進了十卷德國銀鹽膠片,收貨地址是淺草寺的藏經閣。”

林川佑的目光落在賬簿邊緣的空白處,那里用鉛筆寫著行極小的字:“馬尼拉航線,貨輪三號艙,見船員佐藤。”鉛筆的劃痕很深,幾乎要戳破紙頁,可見書寫時的急切。這行字與橋本真司父親提到的“被辭退的船員”突然在記憶里重疊,像兩塊嚴絲合縫的拼圖,終于拼出完整的圖景。

“我們去淺草寺。”林川佑突然合上木盒,黃銅鎖扣碰撞的脆響里,遠處的鐘樓正敲響午后三點的鐘聲,渾厚的聲波震得展柜里的老相機輕微顫動。“藏經閣的暗格里,一定還有未被發現的東西。”他想起爺爺日記里的插畫——淺草寺藏經閣的梁柱上,刻著與貓木雕相同的花紋。

蘇未晴發動摩托車時,排氣管噴出的熱氣驚飛了門口的鴿子。她從后視鏡里看見林川佑正把那半張船票底片小心翼翼地放進暗盒,陽光在他低頭的瞬間,在發梢鍍上圈金邊,像給時光里的守護者披上了光暈。她突然按下快門,相機的“咔嚓”聲與 1941年橫濱港的快門聲奇妙地共鳴。

“等這件事結束,”蘇未晴的聲音帶著笑意,摩托車拐過街角時,她回頭看了眼林川佑,“我們把所有照片整理成畫冊吧,就叫《時光里的守護者》。”

林川佑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頭。他摸了摸懷里的木盒,能清晰地感受到放大機的溫度,黃銅部件在體溫的浸潤下漸漸回暖,像握著團不會熄滅的星火。車窗外,谷中銀座的老店鋪緩緩后退:百年和服店的櫥窗里,陳列著與田中雪緒同款的桔梗紋和服;老字號相機店的招牌,還留著“蘇記”的模糊印記;就連路邊賣櫻餅的小攤,竹籃上的藍布都與包裹相機的棉布同款。

摩托車駛離谷中銀座時,林川佑回頭望了眼蘇記器材行的舊址。磚墻縫隙里鉆出的櫻花枝條正輕輕搖晃,粉白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積成與記憶中相同的厚度。他突然想起宮崎清今早說的話:“木質會老,但刻進去的時光不會。”

淺草寺的雷門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莊嚴,朱紅色的立柱上,風神雷神的浮雕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陰影。林川佑抱著木盒穿過仲見世商店街,煎餅攤的香氣混著香火味撲面而來,穿和服的游客舉著相機拍照,快門聲此起彼伏,像在與歷史里的無數次定格呼應。

藏經閣的木門上著銅鎖,鎖孔的形狀讓林川佑心頭一震——正是薔薇花紋的鑰匙能匹配的樣式。他掏出那枚從爺爺抽屜里找到的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咔嗒”聲仿佛穿越了近百年的時光。門軸轉動發出“吱呀”的聲響,與“拾光”修復倉的木門聲如出一轍。

閣樓里彌漫著陳舊的紙張味,夕陽透過木格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川佑的目光立刻被東南角的梁柱吸引——那里的櫻花花紋里,藏著個極小的貓爪印,與貓木雕的爪痕完全吻合。他用手按住花紋的中心,木質突然微微下陷,露出個暗格,大小正好能放下那臺放大機。

暗格里除了些泛黃的膠片盒,還有本牛皮封面的筆記本。翻開第一頁,蘇明哲的字跡映入眼簾:“民國三十一年五月,藏于此地的膠片,記錄著不該被遺忘的真相。”林川佑迅速翻閱,其中一頁貼著張照片——穿粗布工裝的佐藤正舉著相機,站在馬尼拉港的倉庫前,鏡頭對準的方向,隱約能看見堆積的木箱,上面印著“軍用物資”的字樣。

“這就是他拍下的東西!”蘇未晴的聲音帶著激動的顫抖,她舉起相機拍下這張照片,閃光燈照亮了暗格深處的另一件物品——卷用桑皮紙包裹的膠卷,標簽上寫著“北平雪景,贈雪緒”。

林川佑的指尖剛觸到膠卷盒,記憶的碎片突然洶涌而來:1943年的北平,蘇明哲和佐藤在長城烽火臺拍照,雪花落在相機鏡頭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佐藤的口袋里揣著給雪緒的信,信封上的郵票已經泛黃,正是林川佑在信札里見過的滿洲國郵票。

“原來他們真的一起去過北平。”林川佑合上筆記本,封面的櫻花壓紋在暮色中泛著微光,“這些膠片,就是他們留給歷史的證詞。”

藏經閣的鐘聲突然響起,黃昏的余暉穿過木格窗,在膠片盒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林川佑抱著木盒走向門口時,看見蘇未晴正對著夕陽拍照,金色的光線穿過她的發梢,在地面上織出細密的網。這畫面讓他想起那張櫻花樹下的合影——時光流轉,守護的人換了模樣,但那份對記憶的珍視,從未改變。

“該回去了。”林川佑輕聲說,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瞬間,他聽見暗格里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某卷膠片終于掙脫了時光的束縛,開始在歷史的顯影液里,慢慢顯露出真相的輪廓。

蘇未晴的摩托車行駛在暮色中的東京街頭,車燈刺破漸濃的夜色,像在給未知的前路照明。林川佑懷里的木盒隨著顛簸輕輕晃動,里面的膠片仿佛在低聲訴說著塵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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