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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銅鈴與街景

舊物倉的銅鈴在寅時第三刻突然響起時,林川佑正對著櫻葉星圖拓印紋樣。

寅時的夜色還濃,像塊浸了墨的絨布,籠罩著整個舊物倉。只有工作臺上方的臺燈亮著,暖黃色的光打在櫻葉星圖上,把葉片的影子拉得很長,像給星圖鑲了圈黑色的邊。拓印紙是蘇未晴寄來的和紙,質地輕薄,纖維里還纏著京都的櫻粉,粉色的粉末在光里若隱若現。

拓印時,他用的是祖父留下的狼毫筆,筆尖柔軟,蘸著的墨汁是松煙墨,在紙上暈開時,像朵正在融化的墨櫻,花瓣層層疊疊,漸漸暈染開來。銅鈴的聲響比往常更急促,“叮鈴叮鈴”地撞著木架,聲音清脆,帶著種穿透力,震得臺面上的櫻花浸泡液泛起漣漪,倒映的星圖碎成圈銀色的漣漪,一圈圈向外擴散。

“這聲音在召喚什么。”

林川佑停下手中的筆,側耳傾聽。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銅鈴的聲響蓋過。臺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睫毛的影子落在拓印紙上,像兩片小小的葉子。

橋本真司推門進來時帶起陣夜風,風里帶著巷口櫻花的清香和泥土的濕潤。吹得晾片繩上的底片嘩嘩作響,像有人在翻動書頁。他懷里抱著個牛皮紙包,紙包有些破舊,邊角已經磨損,露出里面的深色布料。

包裝繩系成櫻花結,結打得很扎實,繩頭沾著足立站的煤渣——是深黑色的,帶著油膩的光澤。昨夜施工隊清理站臺時,在鐵軌縫隙里發現的舊物,就混在 1943年的櫻花瓣里,那些櫻花瓣已經變成深褐色,卻依然保持著完整的形狀。

牛皮紙包解開的瞬間,一股鐵銹味混著麥芽糖香涌出來。

鐵銹味帶著金屬的冷硬,麥芽糖香則是甜甜的,溫暖而醇厚,兩種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味道,像歲月與甜蜜的混合。里面是盞銅鈴,鈴身是黃銅色的,表面有些氧化,泛著暗綠色的光澤,鈴舌纏著半段紅繩,繩子的纖維細膩,與三片櫻葉的紅繩屬于同種棉麻,結實而有韌性。

林川佑指尖剛觸到鈴身,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眼前就炸開片橘色——昭和二十年的冬夜,大雪紛飛,穿軍大衣的青年正把銅鈴掛在文淵閣的梅樹梢,雪花落在鈴舌上發出簌簌輕響,像有人在遠處撒鹽,細小而密集。青年的手凍得通紅,卻依然小心翼翼地調整著銅鈴的位置,讓它能被風吹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從老站臺的信號燈里拆出來的。”

橋本真司的聲音打破了林川佑的回憶。他遞過張泛黃的工程圖,圖紙的邊緣已經卷曲,像波浪一樣,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是 1938年足立站的布線圖,線條密密麻麻,像一張復雜的網。

信號燈的位置用紅筆圈出,紅色的筆跡鮮艷,旁邊寫著“與文淵閣鈴音共振”,字跡有力,帶著種堅定的信念。圖紙邊緣的茶漬里嵌著半片櫻葉,葉脈清晰,與星圖的輔星軌跡完全重合,像片會指路的葉子,指引著方向。

林川佑晃動銅鈴的瞬間,記憶碎片突然清晰——

防空洞的煤油燈旁,火苗忽明忽暗,在巖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佐藤正用狼毫筆在鈴身刻字,筆尖的朱砂飽滿,滴在“青云紋”布上,暈開成個小小的“守”字,筆畫工整,帶著種虔誠。

蘇明哲舉著相機拍攝這一幕,相機的黃銅外殼在燈光下閃著光,鏡頭里的銅鈴與現在手中的一模一樣,連鈴舌的磨損痕跡都分毫不差,像時光復制了一件往事,將過去與現在連接在一起。

“這鈴聲能定位舊物的位置。”

林川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肯定。他把銅鈴掛在晾片繩上,紅繩自然垂下的角度與星圖的子午線完全吻合,像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當晨霧漫進舊物倉時,霧氣白茫茫的,帶著濕潤的氣息,鈴聲突然變得低沉,像有什么東西在地下回應。

工作臺的櫻木地板隨之微微震動,幅度很小,卻能清晰地感覺到。暗格的縫隙里滲出更多樟木香,香氣醇厚,與銅鈴的鐵銹味纏成股繩,難分難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橋本真司的素描本在此時無風自翻。

素描本是牛皮紙封面的,放在工作臺的一角,頁面“嘩啦嘩啦”地翻動,最終停在畫著街景的那頁。炭筆勾勒的足立站與文淵閣之間,有串斷斷續續的紅點,像被銅鈴指引的路線,蜿蜒曲折。

最末的紅點旁畫著個銅鈴,鈴身上的刻字與林川佑手中的完全相同:“每響一聲,便有舊物歸位”,字跡的炭粉里混著櫻木碎屑,是昨夜拓印時不小心蹭上的,細小的木屑在光里閃著微光。

“蘇小姐說文淵閣的梅樹也掛著同款銅鈴。”

橋本真司指著素描本上的標記,那里的銅鈴畫得很細致,連紅繩的紋路都清晰可見。梅樹梢的銅鈴與足立站的信號燈在畫中連成直線,直線的中點正是“拾光”舊物倉的位置,像個精準的坐標。

他回憶著昨夜的視頻:“昨夜視頻里,蘇未晴舉著相機拍攝梅樹時,鏡頭掃過樹干的疤痕,形狀與銅鈴的鈴口如出一轍,像棵會說話的樹在呼應往事,訴說著過去的故事。”

林川佑的指尖在鈴身摸到行極小的刻字。

刻字很隱蔽,不仔細摸根本發現不了,是用刺刀尖刻的羅馬數字,從Ⅰ到Ⅻ,筆畫深淺不一,卻清晰可辨,正好對應十二卷底片的編號。當他用櫻葉的紅繩纏繞到第七圈時,銅鈴突然發出陣奇異的共鳴,聲音低沉而悠長,舊物倉的玻璃窗隨之震顫,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映出的街景開始扭曲——昭和年間的足立站站臺與現在的街景重疊,黑白與彩色交織在一起,穿學生裝的少女正把麥芽糖塞進銅鈴,她的動作輕柔,像在藏一件珍貴的秘密。糖紙在風中展開,露出里面印著的櫻花圖案,粉白相間,十分精致。

“這是母親常買的‘櫻鈴堂’麥芽糖。”

林川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懷念。記憶碎片里的糖紙飄落到工作臺,與橋本真司帶來的牛皮紙包上的櫻花結重合,嚴絲合縫,像早就注定好的。

他突然想起五歲那年的雪夜,外面下著鵝毛大雪,母親把麥芽糖掰碎了塞進銅鈴,她的手很巧,動作熟練。“這樣鈴聲會帶著甜味,讓迷路的舊物能循著香氣回家。”母親的聲音溫柔,帶著笑意,眼神里充滿了慈愛。

橋本真司的手機突然震動,發出“嗡嗡”的輕響,在安靜的舊物倉里格外清晰。屏幕上跳出李伯的短信,短信提示音是清脆的鳥鳴聲。

只有張照片,是文淵閣梅樹下的青石板,石板被打掃得很干凈,上面用粉筆畫著個巨大的星圖,線條鮮艷,像用彩虹畫成的。中心的圓點里嵌著枚銅鈴,鈴舌上的紅繩與三片櫻葉的紅繩接成完整的圈,像給星圖系了條紅色的腰帶,鮮艷而醒目。

照片的角落能看到蘇未晴的相機,相機是銀色的,鏡頭正對著天空,像在拍攝銅鈴召喚的星辰,捕捉著天空的秘密。

“該去文淵閣了。”

林川佑把銅鈴放進藤編籃,籃子的藤條是深褐色的,有些地方已經發亮,是常年使用留下的痕跡。銅鈴與星圖拓印紙疊在一起,拓印紙的墨香與銅鈴的鐵銹味相互融合。

籃子里的櫻花浸泡液已經變成琥珀色,像塊透明的寶石,沉底的花瓣凝結成塊,形狀像朵盛開的櫻花。透過玻璃能看見里面的櫻葉紋路,與銅鈴的刻字形成奇妙的呼應,像瓶封存的時光,將過去的記憶鎖在里面。

離開舊物倉時,銅鈴突然劇烈震顫。

震顫的幅度很大,仿佛里面有什么東西要掙脫出來。紅繩自動纏繞在晾片繩上,形成個巨大的星圖,每顆星的位置都對應著東京老城區的舊物點:淺草寺的香爐,爐身刻著精美的花紋;上野公園的櫻花樹,樹干粗壯,枝繁葉茂;谷根千的老書店,門面古樸,透著書香……

最亮的那顆星正好落在“拾光”舊物倉的招牌上,招牌是木質的,上面的櫻花紋在光里閃著微光,像給這段旅程蓋了個金色的郵戳,證明它的存在。

文淵閣的梅樹在晨霧里像幅水墨畫。

晨霧是白色的,薄薄的,像層輕紗籠罩著梅樹,讓樹枝的輪廓變得模糊,只有黑色的枝干和零星的梅花隱約可見。蘇未晴舉著相機站在樹下,相機的鏡頭對著纏繞銅鈴的梅枝,她的姿勢很專注,生怕錯過什么。

樹皮的裂紋里嵌著細小的金粉,在光里閃著微光,與星圖函套上的屬于同種材質,都是純度很高的黃金。李伯用竹掃帚清掃著青石板上的粉筆畫,掃帚是竹子做的,竹枝已經有些磨損,他的動作很輕,像怕驚擾了這寧靜的早晨。

掃帚尖偶爾碰到銅鈴,發出的聲響與足立站的信號燈頻率完全相同,“叮鈴”“叮鈴”,像兩個相隔時空的朋友在打招呼,傳遞著彼此的消息。

“太爺爺的日記說銅鈴響七聲時,舊物會自己回家。”

蘇未晴從藍布裹書袋里掏出個鐵皮糖盒,書袋的“青云紋”在晨霧里若隱若現。糖盒是“櫻鈴堂”的老字號包裝,盒蓋的櫻花紋與銅鈴的刻字完美吻合,花瓣的數量和形狀都分毫不差。

里面的麥芽糖已經硬化,變成深褐色,卻依然能看出被掰碎的痕跡,與林川佑記憶里的母親動作如出一轍,像場跨越時空的模仿,重復著相同的溫柔。

林川佑的銅羅盤在此時指向梅樹的根部。

羅盤的指針在盤面上輕輕轉動,像在尋找方向,最終穩定地指向梅樹的根部。指針轉動的軌跡在地面畫出個圓,與粉筆畫的星圖重疊,像兩個同心圓,相互映襯。

他蹲下身,指尖撫過梅樹的年輪,年輪一圈圈的,記錄著歲月的流逝。最深處的木紋里藏著枚銅鑰匙,鑰匙是黃銅色的,表面有些氧化,齒紋與足立站信號燈的鎖孔完全相同,像天生的一對。鑰匙環上的紅繩與銅鈴的紅繩輕輕纏繞,像兩條紅色的蛇在共舞,姿態優美。

“這是打開信號燈的鑰匙。”

林川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激動。記憶碎片突然涌成潮水——昭和二十年的除夕夜,外面飄著雪花,穿軍大衣的青年用這把鑰匙打開信號燈,信號燈的紅光在雪夜里格外醒目。

銅鈴的聲響在雪夜里傳出很遠,文淵閣的梅樹銅鈴隨之共振,聲音此起彼伏,驚起滿樹的積雪,像場突然降臨的櫻花雨,潔白而美麗。青年們在雪地里拓印星圖,呵出的白氣與銅鈴的熱氣混在一起,在空氣中凝成短暫的文字:“等春天來了,我們就回家”,字跡在寒冷的空氣里很快消散,卻深深印在了記憶里。

蘇未晴的相機快門輕輕響起,“咔嚓”一聲,將這一幕刻進底片,成為永恒的瞬間。

照片里的銅鈴在梅枝上輕輕搖晃,紅繩與櫻葉的星圖連成完整的圓,圓圓滿滿,沒有一絲缺口。圓心里的麥芽糖正在陽光下慢慢融化,變成金黃色的液體,滴落在青石板上,形成個小小的“守”字,與林爺爺日記里的筆跡完全一致,帶著股溫暖的甜味,像記憶里的味道。

橋本真司的素描本多了新的一頁。

素描本放在梅樹下的石頭上,上面畫著兩個重疊的街景,昭和的足立站與平成的舊物倉在畫中融為一體,過去與現在交織在一起。中間的銅鈴正在響,聲波的紋路里寫著:“舊物會記得路,就像人會記得鄉愁”。

字跡的炭粉里混著麥芽糖的碎屑,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像把甜味的記憶揉進了時光的畫卷,讓畫面都帶著甜甜的氣息。

暮色漫進文淵閣時,夕陽的余暉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色。銅鈴被掛回梅樹梢,位置與記憶里的一模一樣,紅繩在風中輕輕飄動,像在揮手告別。

林川佑把銅鑰匙放進鐵皮糖盒,與剩下的麥芽糖放在一起,糖盒蓋好后,發出輕微的“咔嗒”聲。蘇未晴的照片被夾進李伯的相冊,相冊的封面是紅色的,有些褪色。旁邊是 1943年青年們的合影,照片已經泛黃,卻依然能看清他們年輕的臉龐。

兩張照片里的銅鈴在同一根梅枝上,紅繩在風中糾纏成同一個結,像給過去與現在系了個同心結,讓兩段時光緊緊相連。

舊物倉的燈光在夜色里亮起時,溫暖的黃色光芒照亮了每個角落。工作臺的暗格敞開著,里面的櫻葉星圖拓印紙上,多了枚銅鈴的印記,鈴口的形狀正好能放下那片五瓣櫻花符號,像個等待被填滿的句號,預示著故事的未完待續。

巷口的櫻樹苗已經長到窗臺高,新葉在風中搖晃的頻率,與銅鈴的共振完全相同,像株會唱歌的植物,在夜色里輕輕哼唱著回家的歌謠,溫柔而動聽。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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