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破舊的木門撞在墻上，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震落簌簌灰塵。
幽藍的蝎尾燈光，如同凝固的鬼火，將我們?nèi)死仟N的身影拉長、扭曲，投射在屋內(nèi)堆積如山的瓶罐和奇形怪狀的藥材陰影上。
濃得化不開的、混合了無數(shù)種草藥、腐殖質(zhì)、以及一絲若有若無血腥氣的怪異氣味，如同粘稠的液體，瞬間包裹了全身，嗆得人幾乎窒息。
那搗藥的身影，佝僂得如同蜷縮的毒蝎，動作驟然停滯。
極其緩慢地，他轉(zhuǎn)過了身。
幽藍的燈光落在他臉上，映出一張溝壑縱橫、如同被風(fēng)沙啃噬了千年的朽木雕成的老臉。皮膚是死灰色的，布滿了深褐色的老人斑和蛛網(wǎng)般的褶皺。嘴唇干癟，緊緊抿著，幾乎看不到血色。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渾濁得如同兩潭積滿污垢的死水，眼白泛著渾濁的黃翳，瞳孔卻縮成了針尖大小，閃爍著兩點幽冷、非人的、如同蝎尾毒針般的寒芒！
這雙眼睛，毫無生氣，只有一種看透生死的漠然和深入骨髓的陰冷。它緩緩掃過我們，如同屠夫在打量砧板上的肉。
在我左肩兀自插著的彎刀和滲血的繃帶上停頓一瞬，又在張二狗大腿上那觸目驚心、散發(fā)著幽綠死氣的傷口處停留片刻。最終，那兩點針尖般的寒芒，落在了我背上依舊昏迷、氣息微弱如同游絲的少年身上。
干癟如同樹皮的嘴唇極其緩慢地向兩側(cè)咧開，露出幾顆稀疏、焦黑、如同被蟲蛀過的爛牙。喉嚨里發(fā)出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如同砂紙摩擦朽木般的嘶啞笑聲：
“嘿嘿嘿…新來的肉票？還是…找死的藥渣？”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耳膜的陰冷，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毒針扎進神經(jīng)。
“救他！”我強壓下心頭翻涌的寒意和左肩的劇痛，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將幾乎失去意識的張二狗往前一推，“解沙蛇幫的毒！快！”
張二狗的身體軟軟地向前傾倒，被黑袍老者枯瘦如同鳥爪般的手隨意一撈，便輕飄飄地提在了手中，像拎著一只待宰的雞。老者渾濁的針尖瞳孔掃過張二狗腿上那幽綠發(fā)紫、腫脹流膿的傷口，鼻翼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似乎在嗅聞那腥甜中帶著腐爛的氣息。
“沙蛇幫的‘蝰吻綠’？嘿嘿…”那砂紙摩擦般的笑聲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玩味和…貪婪？“爛大街的玩意兒，也敢叫毒？喂蝎子都嫌臟口。”
他隨手將張二狗如同破麻袋般丟在冰冷的地面上，張二狗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卻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老者佝僂著背，步履蹣跚地走向屋子深處一堆落滿灰塵、散發(fā)著怪味的瓶瓶罐罐。枯瘦的手指在瓶罐間撥弄，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呐鲎猜暎袷窃谔暨x什么。
“代價。”他頭也不回，聲音如同從墳?zāi)估镲h出，“蝎子燈的規(guī)矩，救命的藥，要用命來換。一條命，換他半條命。誰付？”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毒針，緩緩掃過我，又落在我背上的少年身上，最后停留在張二狗那張灰敗絕望的臉上，帶著一種赤裸裸的、令人作嘔的審視和選擇。
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老東西，不是醫(yī)者，是盤踞在毒窟里的惡鬼！
“我付！”我毫不猶豫，聲音斬釘截鐵，同時將背上的少年小心地放到墻邊一處相對干凈、堆著干草的地方。少年依舊昏迷，但身體在接觸到地面時，似乎極其輕微地瑟縮了一下，仿佛本能地抗拒這里的陰冷和污濁。他腰間那塊驚神令殘片，在幽藍的蝎尾燈光下，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嘿嘿…有膽氣。”黑袍老者怪笑一聲，似乎對我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終于從一個落滿蛛網(wǎng)的陶罐里，摳出了一小撮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塊般的粉末。粉末散發(fā)著一股濃烈的、混合了鐵銹和某種辛辣植物的刺鼻氣味。
他走到張二狗身邊，蹲下。枯瘦的手指沾了一點唾液，又捻起一點暗紅粉末，看也不看，直接粗暴地按在了張二狗大腿那流著墨綠膿血的傷口上！
“呃啊啊啊——！！！”
張二狗猛地弓起身子，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撕心裂肺的慘嚎！仿佛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傷口上！傷口處的皮肉瞬間冒起一股刺鼻的白煙，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那蔓延的幽綠色澤如同遇到了克星，發(fā)出無聲的尖嘯，瘋狂地向內(nèi)收縮！原本腫脹青紫的大腿，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消腫，但那傷口周圍的皮肉卻迅速變得焦黑、干癟！
劇痛讓張二狗眼球凸出，布滿血絲，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但胸膛還在起伏，雖然微弱，卻比之前平穩(wěn)了許多。那致命的幽綠毒氣，被強行壓制住了！代價是傷口處一片觸目驚心的焦黑和萎縮。
“半條命，換半條命。公平。”黑袍老者站起身，枯瘦的手指在油膩的黑袍上隨意擦了擦，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螞蟻。他那針尖般的瞳孔再次轉(zhuǎn)向我，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一種毒蛇般的審視，“你的傷…還有那個快斷氣的小子…嘿嘿，代價…更貴。”
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我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濃烈的、混合著草藥和腐朽的怪味。那雙渾濁死寂的眼睛，如同兩把冰冷的刮刀，似乎要剖開皮肉，看到我骨頭里的秘密。
“刀傷，入骨三分，寒氣鎖筋，還帶著點‘黑寡婦’的麻癢…嘖嘖，能撐著走到這兒，骨頭夠硬。”他干癟的嘴唇翕動著，目光卻越過我的肩膀，死死釘在墻角昏迷的少年身上，針尖般的瞳孔里，幽光急劇閃爍，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稀世珍寶，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更深的貪婪！
“至于他…嘿嘿嘿…‘蝕骨釘’！竟然是蝕骨釘！鎖魂蝕骨，斷脈絕生！好東西！真是好東西啊！”他伸出猩紅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干裂發(fā)黑的嘴唇，那動作如同毒蛇吐信，“多少年…多少年沒聞到這‘陰冥寒鐵’和‘怨魂血咒’的味道了…嘿嘿…小子，把他留下！老夫保你這條胳膊恢復(fù)如初，再送你一份大造化！如何？”
蝕骨釘！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少年體內(nèi)那歹毒的封印！而且，似乎對其…無比渴望？！
一股比肩頭劇毒更冰冷的寒意瞬間攫緊心臟！這老毒物，比沙匪更危險！他想把少年當成藥渣？！
“做夢！”我牙縫里擠出兩個字，霜煞之力瞬間在左臂經(jīng)脈中奔涌，冰冷的煞氣透體而出，在幽藍的燈光下形成一層淡淡的霜霧！右手已經(jīng)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縱然傷重力竭，若這老鬼敢動少年一根手指，拼死也要剁下他的爪子！
“嘿嘿…火氣不小。”黑袍老者怪笑一聲，渾濁的眼中幽光閃爍，卻并未立刻發(fā)作，反而后退了半步，似乎在掂量著什么。他那針尖般的瞳孔在我身上流轉(zhuǎn)，又掃過地上昏迷的張二狗，最后再次落回少年身上，貪婪之色幾乎要溢出來。
“也罷…強扭的瓜不甜。蝎子燈的規(guī)矩，童叟無欺。”他嘶啞地說著，佝僂著背，又走向那堆瓶罐，這一次，他翻找得更加仔細，從一個密封的黑色陶罐里，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些灰白色的、散發(fā)著刺鼻硫磺和石灰氣味的粉末。
“刀傷好辦。‘黑寡婦’的麻癢，加上你體內(nèi)那股子…嘿嘿，有意思的寒氣對沖，倒也不全是壞事。”他拿著粉末走回來，示意我坐下，“忍著點。”
我警惕地看著他，沒有立刻動作。
“怎么？怕老夫下毒？”黑袍老者嗤笑一聲，針尖般的瞳孔里滿是嘲諷，“要殺你們，剛才那‘肉票’身上的‘蝰吻綠’沾上一點，你們?nèi)齻€現(xiàn)在都該涼透了！坐下！”
我略一遲疑，最終還是靠著墻坐下，左肩的傷口依舊麻木刺痛，毒素在緩慢蔓延。
老者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沾了點唾液，捻起一撮灰白粉末，看準我左肩彎刀嵌入的位置，猛地按了下去！
“嘶——！”一股極其強烈的灼燒感混合著刺骨的冰寒，如同滾油澆冰，瞬間從傷口處炸開！那感覺比之前金瘡藥的刺激強烈十倍！我悶哼一聲，額頭瞬間布滿冷汗，身體肌肉繃緊，牙關(guān)緊咬才沒叫出聲來！
灰白的粉末接觸到傷口流出的暗紅血液和絲絲幽藍毒素，瞬間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騰起一股刺鼻的白煙！劇痛如同潮水般沖擊著神經(jīng)，但伴隨著劇痛，一股奇異的清涼感也隨之擴散開來，右肩蔓延的麻痹感竟被強行遏制住了一絲！左肩插著的彎刀刀柄處，覆蓋上了一層灰白的硬殼。
“別動！半個時辰，麻癢自消，寒氣也能拔除大半。”老者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墻角昏迷的少年，貪婪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在渾濁的眼中燃燒。
“至于他…蝕骨釘深入骨髓，陰毒纏魂，神仙難救。”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沙啞，“不過…老夫這里，恰好有一味‘九陰續(xù)脈散’，能吊住他這口氣，暫時壓制蝕骨釘?shù)姆词伞４鷥r嘛…嘿嘿…”
他枯瘦的手指，緩緩抬起，指向了我——
“把你懷里…那塊帶著‘霜魂’味道的小鐵片…留下！”
霜魂？小鐵片？！
他指的是…冰魄玄丹？！
這老毒物，鼻子比狗還靈！竟然隔著衣服嗅到了冰魄玄丹的氣息！而且，他顯然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冰魄玄丹是壓制少年蝕骨釘?shù)年P(guān)鍵！更是我霜煞之力修煉的至寶！絕不可能給他！
“休想！”我斬釘截鐵，右手已經(jīng)握緊了刀柄，霜煞之力蓄勢待發(fā)。
“嘿嘿…別急著拒絕。”黑袍老者針尖般的瞳孔縮了縮，臉上露出一種毒蛇般陰冷的笑意，似乎早有所料。“這黑水城，夜里可不平靜。沙蛇幫丟了三個好手，還有那‘禿鷲’的懸賞令…嘿嘿，你們?nèi)齻€，現(xiàn)在就是三塊行走的金疙瘩。沒有老夫這‘蝎子燈’的庇護，你們覺得…能活過今晚？”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黑水城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在門外無聲流淌。無數(shù)貪婪的眼睛，或許早已盯上了這里。
“或者…”他話鋒一轉(zhuǎn)，針尖般的瞳孔閃爍著更加幽深詭異的光芒，枯瘦的手指指向墻角昏迷的少年，“把他留下…老夫保你和你那個半死不活的手下，安然離開黑水城，如何？蝕骨釘雖然歹毒，但落在老夫手里…嘿嘿，可是難得的寶貝…”
空氣瞬間凝固。
幽藍的蝎尾燈光在老者枯槁的臉上跳躍，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那兩點針尖般的瞳孔，如同來自深淵的窺視，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死死鎖在我臉上，等待著一個決定。
是交出保命的丹藥？還是…交出那背負著驚神令秘密的少年？
冰冷的殺意在我胸腔中翻騰，左肩的劇痛和灰白粉末帶來的灼燒感刺激著神經(jīng)。霜煞之力在經(jīng)脈中奔涌，刀柄的冰冷是唯一的支點。張二狗昏迷的喘息聲微弱，少年如同易碎的瓷器靠在墻角。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咳…咳咳咳…”
墻角，一直昏迷的少年，毫無征兆地再次劇烈咳嗽起來！這一次，咳得更加撕心裂肺，整個單薄的身體都蜷縮起來，如同寒風(fēng)中的枯葉！大股大股暗紅色的血沫從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間染紅了他胸前的麻布衣襟！
他的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敗下去！臉上那一點點被冰魄玄丹強行維持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死寂的青白！仿佛那蝕骨釘?shù)年幎荆诟惺艿酵饨鐝娏业耐{和惡意后，再次開始了瘋狂的反噬！
“令…令主！”我心頭劇震，一步搶到少年身邊。他的身體冰冷得嚇人，那涌出的血液帶著一種詭異的粘稠和陰寒，觸手如同冰渣！
“嘿嘿嘿…看到了嗎？”黑袍老者發(fā)出沙啞的怪笑，針尖般的瞳孔里閃爍著興奮和殘忍的光芒，“蝕骨釘反噬了！沒有老夫的‘九陰續(xù)脈散’，他撐不過一炷香！小子，你還有時間猶豫嗎？”
他枯瘦的手緩緩伸向懷里，似乎在摸索著什么。
“是交出那點‘霜魂’保命，還是看著這‘寶貝’在你懷里咽氣？或者…”他的聲音帶著毒蛇般的誘惑，“把他留給老夫…換你們兩條賤命？”
少年的咳聲如同垂死的哀鳴，每一次抽搐都帶出更多的暗紅。張二狗昏迷在地，生死不知。門外，是黑水城吞噬一切的黑暗和無數(shù)潛伏的殺機。眼前，是這貪婪如同毒蝎的老怪物。
時間，仿佛被拉長、凍結(jié)。
我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迎上黑袍老者那雙針尖般的、充滿算計和貪婪的瞳孔。
右手，離開了刀柄。
在老者那毒蛇般幽冷的目光注視下，極其緩慢地、伸向了自己懷中——那貼身存放著冰魄玄丹的位置。
黑袍老者針尖般的瞳孔里，貪婪的火焰瞬間升騰，干癟的嘴角咧開一個勝券在握的弧度。
然而——
我的動作并未停止！伸入懷中的手猛地抽出！帶出的并非那裝著冰魄玄丹的錦囊，而是那塊邊緣不規(guī)則的、暗沉的驚神令殘片！
殘片暴露在幽藍的蝎尾燈光下，表面那些玄奧的天然紋路，如同感應(yīng)到了什么，驟然爆發(fā)出比之前強烈數(shù)倍的幽藍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古老、威嚴、仿佛能鎮(zhèn)壓邪祟的冰冷意志！
嗡——！
一股無形的、帶著煌煌威壓的波動，以殘片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呃啊！”黑袍老者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他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胸口，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佝僂的身體猛地向后踉蹌一步，渾濁的眼中第一次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深入骨髓的恐懼！那兩點針尖般的瞳孔急劇收縮，幾乎要消失在渾濁的眼白里！
他死死盯著我手中那塊散發(fā)著幽藍光芒的殘片，干癟的嘴唇劇烈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一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敬畏：
“驚…驚神…？！不…不可能！這東西…這東西怎么會…在你手里？！”
他的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看向墻角那咳血的少年時，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看“寶貝”的貪婪，而是如同看到了某種不可名狀的、帶來毀滅的恐怖存在！
“你…你們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