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還沒停，細密的雨絲裹著寒意，把整座城市泡得發潮。林遠揣著地址，在公交站臺等了快二十分鐘，褲腳已經濺上了泥點。站臺廣告牌上“年薪百萬不是夢”的招聘啟事，被雨水泡得字跡模糊，像個拙劣的笑話。

旁邊擠滿了等車的人，大多是年輕人，手里捏著皺巴巴的簡歷。有個戴眼鏡的男生正對著手機練自我介紹，聲音發顫：“我……我雖然是二本，但我愿意從實習生做起，工資沒關系……”

公交車來了，人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林遠被夾在后門附近，身旁是個穿藍色工裝的外賣員，雨衣還在滴水，褲腿卷著，露出腳踝上磨破的皮膚。外賣員懷里緊緊抱著餐盒，生怕被擠壞，手機支架上不斷彈出新訂單提示，叮咚聲急促得像催命符。

“師傅，麻煩問下，郊區的紅星木材廠怎么走？”林遠趁著到站的空隙，低聲問。

外賣員抬了抬眼皮，眼神里帶著倦意：“早拆了，現在就剩片荒地。你去那兒干嘛？”

“有點事。”

“不好走，下了公交還得轉三蹦子?！蓖赓u員嘆了口氣，“我以前就在那附近送過餐，廠里倒閉那天，好多工人蹲在門口哭，都是干了十幾年的老伙計。”他頓了頓，扯了扯被雨水打濕的衣領，“說起來，我也是本科畢業，學的市場營銷，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才干這個的。”

林遠愣住了。眼前的外賣員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眼鏡片上沾著水珠，說起“本科”兩個字時，嘴角扯出一絲自嘲。

“每天跑十四五個小時，下雨天更慘，訂單多，路難走，還容易超時?！彼皖^看了眼手機，新訂單又來了，地址是個老小區，“昨天送晚了五分鐘，被顧客罵了三分鐘，投訴到平臺，一天白干了?！?

公交車到站，外賣員擠下車時，雨衣蹭到林遠，留下一片濕痕。林遠看著他騎著電動車沖進雨幕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悶的。

下了公交，果然如外賣員所說，得坐三蹦子才能到木材廠舊址。車夫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一路抱怨生意不好做：“以前這附近工廠多，三蹦子一天能跑十幾趟，現在廠子倒的倒、搬的搬，半天等不來一個客。”

車在一片荒地前停下。原來的廠房早就拆了，只剩斷壁殘垣，荒草長得比人高，雨水把泥土泡得泥濘不堪。墻角還能看到模糊的“安全生產”標語，被風雨侵蝕得只剩幾個字。

林遠踩著泥地往里走，鞋子陷進爛泥里，拔出來時帶著沉甸甸的泥塊。他在廢墟里轉了一圈，除了碎磚和銹鐵，什么都沒有。當年的痕跡，早就被時間和雨水沖刷干凈了。

往回走時，路過一個臨時搭建的勞務市場，十幾個人蹲在雨棚下，面前擺著寫著“木工”“搬運”“雜工”的紙牌。有個穿格子襯衫的年輕人，看起來像剛畢業，舉著“會用CAD”的牌子，半天沒人問津。雨棚漏雨，他把簡歷緊緊抱在懷里，生怕淋濕。

林遠想起那個外賣員，想起勞務市場舉著牌子的年輕人，心里像壓了塊石頭。他掏出手機，翻到那張拍著出入庫單的照片，蘇經理的簽名在屏幕上顯得格外刺眼。他突然明白，那些消失的木材背后，可能不只是簡單的賬目問題，或許還藏著像這些年輕人一樣，被現實碾碎的生計和希望。

回到市區時，天已經黑了。雨還在下，霓虹燈光在濕漉漉的路面上暈開一片片光斑。林遠站在天橋上，看著橋下川流不息的車河，其中不少是外賣電動車，黃色、藍色的雨衣在車流里穿梭，像一個個在雨里奔波的剪影。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手機響了，是外包公司的群消息：“星辰科技項目結束，臨時助理下周不用來了?！?

林遠盯著那條消息，雨水順著天橋的欄桿流下來，滴在他手背上，冰涼刺骨。他沒動，也沒說話，只是看著遠處寫字樓亮著的燈火，那些窗戶里，或許正有人在為一份穩定的工作，熬著不知多少個夜晚。

風卷著雨絲吹過來，帶著城市的喧囂和疲憊。他知道，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而這次，身后連個可以暫時歇腳的角落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