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2008年銀行業危機的影響

2007年，美國住房貸款拖欠率上升，開始影響到投資信托、基金和銀行。2007年4月，開元產業投資信托基金（New Century Real Estate Investment Trust）申請破產，緊接著貝爾斯登（Bear Stearns）公司清算了旗下的兩個對沖基金，隨后美國住房抵押貸款公司（American Home Mortgages）宣布倒閉。銀行機構采用杠桿模式發行抵押貸款，隨后將其證券化（實際上是將其出售給第三方投資者），但沒有人愿意購買這些抵押貸款，因此出現了流動性問題。2007年9月，英國的北巖銀行發生了擠兌事件，該銀行由此從房屋信貸互助協會轉型為直銷模式，由英國政府出面接管并保護儲戶。2008年，隨著一系列美國抵押貸款發行機構和三大投資銀行——貝爾斯登（被摩根大通收購）、美林證券（被美洲銀行收購）和雷曼兄弟（其在北美的資產被巴克萊銀行收購，其他地方的資產被野村證券收購）的倒閉，銀行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此前因高增長率而一度備受贊譽的美國大型銀行之一——華盛頓互惠銀行（Washington Mutual），于2008年9月倒閉（其資產被摩根大通收購）。2008年10月，蘇格蘭皇家銀行由英國政府接管。在全球范圍內，各國政府紛紛采取措施對銀行加以援助和接管。塵埃落定后，隨之而來的是對此次銀行危機產生原因的分析，此次銀行業危機對全球銀行的聲譽和凈利潤都造成了破壞性影響。有人批評銀行過于追求利潤，批評其風氣不正。在美國，這種唯利是圖的心態在抵押貸款、不當銷售和過度杠桿化中表現得尤為明顯，但此后，全球范圍內也出現了其他不當銷售、欺詐和操縱市場的案例。比如英國的支付保護保險產品不當銷售，澳大利亞、法國、英國和美國等國家的操縱市場案例，不勝枚舉。相關的罰款證明了這些曝光出來的案例對銀行業的影響相對較輕，更為重要的影響是大量新法規的制定和出臺，這些法規在不同的監管制度下往往有略微不同的實施方式，而新聞報道則對客戶對銀行的看法產生了重大影響。移動銀行的崛起意味著移動銀行賬戶變得更容易獲取，同時也贏得了一些客戶的青睞。

在一些國家，例如英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長期以來，客戶的惰性一直有利于銀行。即便實施了七天活期賬戶轉換保障措施，每年也只有少數人更換賬戶。然而，隨著賬戶轉換變得越來越容易，更多客戶開始改變長期以來的習慣，更頻繁地更換銀行賬戶。在2020年1月1日至3月31日，英國的一家新型銀行（Monzo銀行）首次成為英國轉換零售活期賬戶的最大凈接收方。

正如我們接下來要探討的，2008年銀行業危機的后果相當嚴重。

第一，為了應對銀行危機，全球監管機構對銀行運營的監管環境進行了廣泛的改善。此外，銀行本身也可能感受到了監管甚至法律行動的作用，因此開展了一系列工作，以實施全球統一的高標準。單獨來看，這些工作的效果顯著，但綜合考慮，其成本之高令人嘆為觀止。對跨國銀行而言，有兩方面的成本居高不下。首先，在不同的司法管轄區，監管變革帶來的變化各異。其次，跨國銀行必須執行全球標準方案，以加強對遠程業務的控制，并確保這些業務保持較高的運營標準，同時需遵守當地法律以及跨國監管規范。據我們所知，有的跨國銀行將高達 40% 的技術變革預算（更不用說在所有業務中實施這些變革的成本）用于應對監管和基于標準的變革，這種情況并不罕見。對較大的銀行來說，相當于每年僅技術變革的成本就高達數億甚至數十億美元。

第二，監管機構對銀行實施了結構性改革。2008年銀行業危機帶來的教訓之一是，一些全業務銀行沒有適當地將客戶資金和銀行自身的交易資金隔離開來，導致無法有效保護客戶資金。這明顯增加了銀行保障客戶存款安全的風險，同時也對特定銀行財務狀況的持續健康構成了威脅，一旦其交易業務失敗，可能對整個市場產生影響。由于各國均設有存款人保護計劃，政府實際上為所有銀行客戶存款提供了保險，以防范所有潛在風險，而不僅僅是來自零售和中小型企業銀行業務所產生的風險。在美國，2010年生效的沃爾克規則（Volcker Rule）禁止了全業務銀行的某些交易和高風險活動（盡管后來限制有所放寬）。而英國采取了一種嚴格的措施，要求英國最大的銀行將零售和中小型企業銀行存款業務與交易實體隔離，以避免交易失敗的風險蔓延。歐盟廢除了柵欄原則和其自行制定的沃爾克規則，認為其對銀行增加資本緩沖的要求已經足夠充分。為了滿足這些要求，每個司法管轄區都需要采取不同的方法，并在技術方面投入大量資金。在英國，柵欄原則迫使五大銀行集團重組，由此形成的結構通常是圖2.2所示的其中之一。即由一家擁有獨立實體的銀行集團控股公司，為隔離的零售/中小型企業銀行和企業/投資銀行提供服務。為這兩種銀行提供服務的服務公司要么是獨立于這兩種銀行的實體，要么是隔離的零售/中小型企業銀行的一部分（可能是隔離銀行實體的全資子公司）。采用這兩種結構的原因在于，銀行集團認為將服務（尤其是共享技術平臺）拆分并將相關部分保留在每個銀行實體中是不可行的。

實際上，獨立的服務公司實體幾乎包括所有員工、業務和技術，只有受監管的員工（如銷售人員）在兩個銀行實體之間穿梭。由于銀行實體和服務公司之間存在相互依存關系，柵欄原則并不能完全保護零售/中小型企業銀行免受企業/投資銀行倒閉的影響。這是因為服務公司依賴于企業/投資銀行的收入，因此必須考慮為其提供充足的資本，以確保服務公司在一個或兩個銀行實體破產后仍能繼續運營；同時，需要有足夠的時間來縮小規模、降低成本以適應收入減少的情況，或出售剩余的銀行業務。當然，在實際情況中，銀行集團的結構比圖2.2中的要復雜得多，其涉及跨國子公司（包括銀行和服務公司實體），有許多特殊目的載體，有時還可能不只存在一個英國柵欄原則許可的銀行實體。這些銀行集團結構的變化還可能引發養老金方面的問題，要求被集團隔離的銀行擁有自己的治理結構和董事會，這迫使所有銀行集團重新審視技術和運營的收費標準，并在實體之間簽訂服務協議。收費模式通常是在過去多年中建立起來的復雜體系，包含了許多針對特定業務的特殊安排，與實際使用情況或每項服務的成本投入不一定直接相關。因此，改變這些模式是充滿挑戰的。新的結構和安排通常會增加運營成本，需要更多的行政管理投入，要求銀行縮小規模以實現經濟效益。

第三，許多銀行因為被指控存在一次性的非法行為而被罰款，其中最大的一筆罰款是2014年美洲銀行被處以的166.5億美元的罰款，原因是美洲銀行在收購美林證券和全美銀行業務中存在金融欺詐行為（此前，在2012年，因截至2010年的不當抵押貸款服務和止贖行為，該銀行已經被罰款118億美元）。在銀行業危機及其余波期間，其他美國銀行也因類似行為而收到了巨額罰單。美國當局對許多涉嫌違反美國經濟制裁的跨國銀行進行了罰款，其中金額最高的一筆是對法國巴黎銀行在2004年至2012年的違規行為處以89.7億美元的罰款。2019年，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對銀行和保險業的機構以及個人處以超過3.92億英鎊的罰款，其中最大的一筆是對渣打銀行（Standard Chartered Bank）在2010年至2014年違反反洗錢規定處以的1.02億英鎊的罰款。我們注意到，銀行似乎經常被罰款，一次性罰款似乎名不副實，最終可能被視為經營成本（盡管不合法）。為了糾正違反制裁和反洗錢規定的行為（例如通過技術解決方案和改進現有平臺來改善控制措施），銀行的技術部門往往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第四，銀行業危機的一個長期影響是通貨膨脹率長期處于極低水平。2020—2021年，英國中央銀行的基準利率為0.1%，美國為0.25%，歐元區基準利率為0%。比較引人注目的是，早在2014年12月，瑞士中央銀行就宣布了負利率，而丹麥的日德蘭銀行（Jyske Bank）在2019年提供了負利率抵押貸款。在中央銀行利率較低的情況下，銀行的凈息差受到擠壓，凈息差是指銀行從貸款中獲得的利息與支付給存款的利息之間的差額，以占同期平均貸款額的百分比表示。由于銀行在中央銀行的儲備金（實際上是對中央銀行的貸款）的利息非常低，因此情況變得十分嚴峻。自1994年達到頂峰以來，美國銀行業的凈、息差規模持續萎縮。在英國，平均凈息差一直在無規律波動，看不出明顯的長期趨勢。我們認為，在競爭加劇和經濟衰退的時期，凈息差會先大幅下降，然后再上升。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在2018年進行的一項調查和分析清楚地表明，大型銀行支付的存款利息較低（主要是由于客戶的消費習慣，零售客戶經常在同一家銀行開立活期賬戶和儲蓄賬戶），這使它們能夠從每個活期賬戶中賺取更多的錢（主要是因為大型銀行有許多商業活期賬戶，平均每個商業活期賬戶帶來的收入是英國銀行業個人活期賬戶的10倍），同時大型銀行也能從收取的交易費用中獲得較高利潤，并從貸款產品中獲得更高的收益（主要來自信用卡和個人活期賬戶透支）。另外，大型銀行每個分支機構的運營成本較高，IT成本占貸款資產的比例也較高，與過去25年內成立的銀行相比，25年前成立的銀行的IT成本是前者的兩倍，換句話說，維護和更新傳統技術平臺的成本更高。有趣的是，同一項研究表明，新型銀行經營活期賬戶的成本與大型銀行的成本基本相同。因此，如果新型銀行能夠大幅增加其賬戶基礎，其就有可能與大型銀行在凈息差方面進行競爭。

因此，2008年銀行業危機的致命后果表現為銀行成本增加、收入減少，所以導致許多銀行的凈資產收益率（Return On Equity，ROE）大幅降低。ROE是一個衡量盈利能力的指標，用于衡量銀行利用其凈資產獲取盈利的能力。具體來說，ROE為銀行在一個時期（如一年）的凈收入（即收入減去運營成本、稅金及附加、利息和對優先股東支付的款項等費用）除以該時期的股東平均權益（如期初資產減去期初債務的余額和期末資產減去期末債務的余額的平均值，或該時期每個月資產減去債務的平均值）。當然，為了應對危機，許多銀行采取了削減成本的措施，如將工作外包，然而，將工作外包到成本較低的地方以及將技術產業合理化，可能會影響銀行技術部門的運行。例如，2015年6月，匯豐銀行宣布計劃在2018年之前裁掉25 000名員工（約占員工總數的10%），并將年度運營成本削減50億美元；在2019年再次削減成本，目標是在2022年之前裁員35 000人（占員工總數的14%），年運營成本減少45億美元；同時移動客戶數量翻番，并逐漸轉向亞洲市場。2015年10月29日，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提供了其2020年規劃的詳情，其中包括到 2018 年實現近 40 億美元的總儲蓄目標，并將成本收入比從 2018 年的 70% 降低到2020年的65%。2016年7月，美洲銀行宣布利潤下降，并立即實施新的支出目標，目標是到2018年將其年度運營成本減少33億美元。根據我們與英國大型銀行合作的經驗，降低成本是一項永無止境的計劃，銀行內部會忽視其終端客戶，鑒于新型銀行對業務增長和客戶的關注，我們對其能夠為銀行專業人士提供更具吸引力的職位并不感到驚訝。話雖如此，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在2018年的研究顯示，英國大型銀行的ROE比小型銀行高得多，盡管成本較高，但大型銀行平均稅前ROE為26%（小型銀行平均稅前ROE為6%）。換句話說，大型銀行的凈息差仍然超過了其較高的成本。

在這一過程中，銀行必須持續投資于數字化項目以保持競爭力，并提高自動化水平以降低運營成本。對跨國銀行來說，它們在本國市場上享有的規模經濟往往不適用于在其他國家的分支機構等，因為相對于本地的大型銀行，跨國銀行分支機構的業務規模可能較小；同時監管要求和銀行實踐以及產品在不同國家之間存在差異，跨國銀行往往尚未合理調整其平臺，以便在所有開展業務的國家使用通用技術。

由于這些因素，銀行的技術部門在面對滿足降低成本和提高自動化、數字化水平的雙重目標（包括提高銀行面向客戶的數字技術應用水平）時有著相當大的壓力。從表面上看，這些目標在本質上似乎是矛盾的——提高自動化、數字化水平（包括提高數字技術應用水平）需要額外的投資，因此這應該會增加銀行的成本。但事實上，許多銀行內部人士認為，近年來技術的迅速發展為他們提供了機會，他們可以撥出更多資金來進行額外的投資。值得指出的是，絕大多數銀行實際上已經成為數字化企業，因此，隨著銀行自動化、數字化水平的提高，其技術成本占總成本的比例自然會上升。問題在于，銀行的ROE在許多情況下并不能與科技公司期望達到的ROE相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