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名字叫wiarrd的茶葉在維港很容易買到，也是為了這個理由羅拉才會中轉在這里停留。深紅色的馬口鐵盒子打包在紙袋里，阿美拿過來抱在懷里，新買的布匹在羅拉那里，雖然都是羅拉買的但是踩著高跟鞋的女人拎著大包小包自己粗布麻衣兩手空空真是太奇怪了。

等車夫的空檔羅拉問起他們夫妻倆怎么沒要個孩子，緊抱著牛皮紙袋的小女人又一次把腦袋想要縮在脖子里，半晌甕聲回復，是自己的問題。

這個時間段沒有空檔的車子，用雙腿賺錢的男人們也想多拉幾個客人好賺點油米錢，熟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都來不及打招呼，只一門心思躲閃著大車小人向前進發。羅拉提議慢慢走回去，如果運氣好碰到了就坐車，阿美點頭。

“你當初怎么就有勇氣跟著丈夫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兒？”羅拉問道。

今天是休息日，街上也是分外熱鬧，阿美又看到熟悉的泳衣廣告，這次沒有臉紅的閃到一邊，她在羅拉那里見到了各色各樣的漂亮衣服，有些旗袍開叉都要露出屁股蛋子，加上泳衣是用來游泳時候穿的也就見怪不怪了。那些女人穿出來正雄可是很喜歡看的，但若是自己穿，正雄斷不會饒了自己。

“他說他會帶我過上好日子，能吃好的能穿好的，我就跟著來了。”

阿美說的就像吃飯穿衣一樣平淡，而不是什么決定命運的大事。

遠處的巨幅海報廣告美人展示新的脂粉膏，羅拉指著那個說我們去買一盒試試看吧，剛好我的用完了。阿美搖頭，她知道那太貴，自己沒有錢。羅拉沒有強迫她一定要去，轉而說道：

“你相信嗎，未來這種海報會有好多種滾動播出，還會有動起來的人和物，五顏六色閃閃發光，人們都習慣那樣的東西。”

阿美不甚理解，但她相信羅拉講的，羅拉說過什么都會做到。她繼續問道：“那未來太遠了吧？可是遠，只要過上好日子，就是好的。”

“是的，不過未來也沒有那么遠。”羅拉說道，“阿美，你之前問的那個問題，那樣的地方是存在，你想來嗎？”

羅拉在問這句話時恰好一旁的叫賣聲吵到了阿美的一只耳朵，她聽到了但還想再聽一遍，你能再說一遍嗎？羅拉沒有作聲，她們在相聊的這段時間也就慢慢走回了那所筒子樓，一進門羅拉就嚷嚷腳疼踢掉了高跟鞋坐在軟皮的靠背椅子上，阿美則開始收拾羅拉購買的所有東西將它們規整到自己該待的地方，喬伊斯沒有在家，它該是又出去曬太陽了。

燒水壺的用法阿美也學會了，這樣的水壺阿美在廣告里也未見過，想必是羅拉帶來的新鮮物，滾燙的開水先帶出茶葉的香氣，羅拉說過這樣能喚醒它們的靈魂。透明的水壺里翻滾的開水也飄出靈魂蘇醒的味道，熱氣被吸進肺里那熟悉的香甜也同樣映刻在她的深處，羅拉把絲巾蓋在臉上大咧咧地敞著腿坐著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反而在這個安靜的時刻阿美會心安，她渴望表達，卻又不希望任何人聽見。

許久不說的母語也是只能在內心輕輕描繪，她現在最流利的就是中文，在家和正雄也是用中文交流。她倒掉第一波茶水，添上了新水，輕輕開口：“我一直堅信，我一切聽他的就好了，可是這生活，不是那樣。原來一個女人也可以過得這么，好，我記得有個詞，形容男人，是的，瀟灑，很自由，每天想怎么就怎么樣，我想我過不了。我知道不行，我已經脫離了原本更苦的生活，現在好多了，可我認為還可以，我這樣的愿望錯了嗎？是錯誤的嗎？可是我為什么就不配得到自由，不配擁有自己的……”

女人那雙常年干活的雙手最近才稍微柔和了些，羅拉有時會給她涂上帶有香味的脂膏說是對皮膚好，散發著香味的皮膚混合了咸味的淚水也不是自己生活的味道，她只希望是。窗戶推開的吱呀聲驚到了沉浸在情緒中的阿美，喬伊斯回來了，那雙黑色的小眼睛寫滿了尷尬的情緒，似乎碰到了什么不該遇到的情況。漆黑的貓瞳在稍轉陰郁的天氣里大寫的圓潤真好看，她想到了自己似乎從未見過喬伊斯細長瞳孔的樣子，喬伊斯走到她面前用那雙眼睛緊緊盯著她，這讓她后背發毛，很快，那漆黑的深夜里如驚雷降臨閃過幾絲電波狀的紋路。

她被吸引。她只想緊緊盯著這雙眼，這是從未有過的震懾，過去和現在都被沖刷在顆粒許許的沙灘上，那沙灘上大大小小寫滿了數字和漢字，一望無際。

最后的記憶停留在喬伊斯回到窩里合上眼睛打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