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星君眼含深意，似是在斟酌。

敖烈連忙解釋：“人間供奉帝君也知道，對于香火神道的神邸而言，那是性命所在，但對于我等地仙、天仙，反而落了下乘！

明明靜修尋道才是康莊大道，這燎繞諸多煩惱的一柱香反而令諸仙也生雜念

那為何許多地仙、天仙仍盼著在人間能多幾座廟供著呢？

自是并非爭奪那愿力，而是因那香火是人間最純樸的煙火氣，心中有了眾生，方才能留住那人味，帝君說是也不是！

太陽星君深以為然。

“龍君通透，只是為何是這花船？”

“這花船王孫登得，平民百姓也登得，盛得下秦淮的愁月，也攬得盡江湖的風光，既是千金買笑的浮華地，亦是萍水相逢的因緣舫，承得了最盛的歡宴，也渡得了最深的離愁，因能承眾生相！”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很有想法……”

“那您是認同了……”

敖烈在等他的回應，仙道貴生，人道重情，合乎天道，總是要能有那么一絲缺憾，才近乎完美。

“問題不在吾，船夫吾做得，可要使舟船浮于天河之上，難！只有吾這日精之枝，怕是不成！”

“小龍已經瞅好了，那蟾宮桂樹做個底與那天河水合枯榮流轉，帝君這日精之枝承燭火，令眾星拱日月便好！”

“仍是不夠……”

“若是再加之后土娘娘院前的冥土！”

“不夠！”

敖烈盡量保持鎮定。

他搜腸刮肚，希望這能夠用上的神物，先不管能不能獲得，總要先有個希冀。

“太上八卦爐里的六丁神火！”

“還差點……”

“以虬龍木與蟠桃樹枝做那承煙火的香燭！！”

“這香燭尋常物件怕是撐不住，得取那凌霄寶殿鑄龍椅的仙金，西王母那也得取一塊！”

敖烈沉默想了想，這才說道：“如此那石料便取南天門一角，這是魯班仙師與小龍講的。”

“還要什么？”

“不要了。”

“若是你能全數取來，吾便與龍君做個船夫！”

太陽神君說完揮了揮手，對敖烈吩咐道：“豆腐澆好了，給吾也送來兩碗嘗嘗。”

這般好結善緣的機會敖烈自然不會放過。

磨的豆腐那是又細又勻，留了一絲鹵水味。

許久沒吃過這么有人情味的飯。

肅殺的天牢也多了幾絲人情味。

吃豆腐時敖烈便已經思考清楚，先取了那蟾宮桂樹，便是那月精之枝，先做一葉扁舟。

飯得一口一口吃花船也得一層一層蓋。

飯后敖烈在雷將的簇擁下來到天河邊。

彼岸花在河邊靜靜地等待著。

踏葉順河，一路逆流而上。

“龍君當真神人也，不知他下次何時來，和某家老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樣。”那雷部天兵將那澆豆腐塞進嘴里，抬起頭的眼神中含著些許不舍。

“日后少食……多看，看會了便做與自己吃……”

天兵抬起頭，卻見那平日里不茍言笑的雷將早已淚目。

神也是人修來的，有心，也會懷念！

一碗澆豆腐，承載得是逝去的人間煙火最后留于人心的記憶。

……

別過了天河守將，敖烈并未直接前往那清冷孤寂的月宮，而是先折返向天蓬討要了些許能裝天河水的玉瓶。

臨近河畔，他取出玉瓶，小心地收攏了些許天河之水，又帶上了一壺取自西海深淵下釀造的“寒潭香”，這才踏著云彩，悠悠然朝著那輪清輝皎潔的明月而去。

越靠近廣寒宮，周遭的靈氣便越發清冷凝滯。

宮闕巍峨，卻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寂寥，唯有那棵巨大的月桂樹，枝椏探出宮墻，散發著幽幽的冷香。

唯有那永不停歇的斫木之聲，為這片寂靜之地添上唯一的生機。

宮門并未關閉，卻也無人看守。敖烈整理了一下衣袍，緩步而入。

只見那棵冠蓋如云的月桂樹下，嫦娥仙子一襲素衣，正憑欄遠眺，目光似乎穿透了無盡虛空，落在了某個不知名的遠方。

她身姿綽約，容顏清麗絕倫，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輕愁。

玉兔在一旁搗著藥杵，發出規律而沉悶的聲響。

而另一邊，那吳剛，依舊赤著上身，肌肉虬結，揮動著斧頭，一次又一次地砍向那堅韌的樹干，斧落痕消，周而復始。

敖烈的到來，并未立刻打破這里的寧靜。

直到他走到近前，拱手施禮：“西海敖烈，冒昧來訪，叨擾仙子清靜了。”

嫦娥方才緩緩收回目光，落在敖烈身上，眼神清澈卻淡漠：“龍君還不到那赴約之日便來，小仙這地界應是讓龍君失望了。”

她的聲音如同月華流淌，好聽，卻沒有多少溫度。

“月冷清寒，吾倒是覺得此地酌甚妙！”

敖烈微微一笑，心井所見仙子是含情脈脈，今日一見，卻好似那太上忘情，真不食人間煙火。

他取出了那壺“寒潭香”。

“偶得佳釀，思及月宮清冷，或可聊以佐伴廣寒幽寂！”

“是小仙照顧不周了。”

“哪里，客人拜訪豈有空手上門之理！”

“龍君客氣，那我便替星君收著了！”

“予太陰星君的吾早已備好，這壺便分予諸位仙子！”

酒壺開啟，一股極寒卻醇厚的酒香緩緩溢出，竟暫時壓過了月桂的冷香，也讓那枯燥的搗藥聲和斫木聲為之一頓。

嫦娥仙子微動，這酒香勾起了她沉寂已久的心緒。

玉兔也停下了藥杵，好奇地嗅了嗅。

敖烈摸了摸它的額頭，玉免也親昵地回應，是了，月宮又怎會只有一只兔子搗藥呢，這里的姮娥懷里皆抱著一只。

敖烈心道：數太陰星君養的那只最為頑劣！

“東海寒潭深處的萬年冰釀？龍君倒是好心思，好手筆。”

嫦娥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些許。

她纖手微招，一只琉璃盞自行飛來。

敖烈為她斟上半盞，那酒液在盞中凝而不化，散發著絲絲寒氣與靈光。

淺酌一口，嫦娥閉上眼，似在回味那徹骨的冰寒與過后涌起的奇異暖意。

片刻后，她睜開眼：“此酒不凡，飲之……令人憶起些舊事，確是好酒！”

敖烈見時機已到，便坦誠道：“仙子明鑒，吾確有一事相求。”

他指向那棵巨大的月桂樹，“小龍欲造一物，需借月桂之木，以為基材，承載世間因緣流轉，還望仙子成全。”

“哦？”嫦娥眸光微轉，再次看向那棵月桂，又看看樹下永不疲倦的吳剛，“你要這桂樹枝？可知此樹乃月精所凝，非同尋常仙木，更關聯月輪盈虧之則，豈是輕易可予人的？”

“小龍深知此物珍貴。”敖烈正色道，“然小龍所求，非為私利，是為造一花船，渡世間有情眾生，亦渡諸仙心中塵念，此船之基，非月桂之承枯榮、載寂寥之特性不可。”

他將與太陽星君之言略作轉述，尤其強調了“承眾生相”、“留住人味”之念。

嫦娥靜靜地聽著，目光再次投向遠方，良久不語。

那斫木聲、搗藥聲仿佛成了此刻唯一的伴奏。

“因緣……花船？”她低聲重復了句，清冷的眼眸中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波瀾。

于心井中觀之，如那萬古不變的水面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喃喃道：

“載盡浮華離愁，承納眾生相……倒是個……有趣的念頭。”

她又看向敖烈，眼神變得有些深邃：“你可知，我這廣寒宮，最缺的便是這煙火氣，最懼的，也是這因緣二字。”

敖烈從容應答：“唯其缺，方顯其貴，唯其懼，方見其真，仙子超然物外，寂寥長存，或正因為明了因緣之重，方才選擇遠離，

然天道之下，孤陽不生，獨陰不長，月有陰晴圓缺，亦參與潮汐流轉，潤澤萬物，非擾月宮清靜，乃是延展月華慈悲，另辟一方天地，或許……能解些許世間遺憾。”

嫦娥聞言，默然良久。

她再次輕抿了一口寒潭香，語氣中的清冷全無。

“……罷了。”她輕輕一嘆，“既然太陽星君都愿為你執槳，我月宮若是不與，倒顯得不近人情了，或許讓這月桂之枝去往他處，經歷一番別樣風景，也并非壞事！”

“星君允了，說龍君若是砍下那桂枝，砍多少都是你的！”

“當真？”

“當真！”

敖烈如今方知他那心井中所承載的是神仙們那有人情味的一面，如此接引他上天的太陰星君性格逆轉，倒也是說的過去了。

吳剛聞聲，走上前來遞上斧頭，他向來是這般沉默寡言。

“多謝道兄！”

敖烈接過斧頭，深吸一口氣，走到月桂前，雙手舉過頭頂。

只見斧影落下！

咔嚓！一聲！

轟鳴聲響徹云霄！

月桂應聲而折，連同月宮一角皆遭劈下了界。

敖烈回頭看向吳剛，臉上帶著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