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雨勢終于小了些，變成了細密的雨絲，黏在車窗上，模糊了窗外的霓虹。林默把車停在公寓樓下的陰影里，沒有立刻上樓。他拿出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冷峻的臉上，指尖快速滑動著，調出了劉志明更詳細的資料。

這是他利用權限從市局數據庫里調出來的，比卷宗里的內容更詳盡。劉志明，1965年生，濱海本地人，父母早亡，年輕時在工廠上班，后來工廠倒閉，經人介紹進了濱海大學后勤處，當了十年宿舍管理員。性格孤僻，沒什么朋友，終身未婚，唯一的社會關系是一個遠房侄子，在鄰市打工，兩人很少來往。

2015年3月17日，周三。根據卷宗記錄，當天下午三點，劉志明按照工作安排，去檢修女生宿舍3號樓的樓頂水箱。據當時在場的另一位后勤職工回憶，劉志明上了樓頂后，他在樓下等了大概半小時，沒聽到動靜，上去一看，發現劉志明已經從樓頂墜落，摔在二樓的平臺上，當場昏迷，送醫后搶救無效死亡。

警方的現場勘查報告顯示，樓頂水箱附近的護欄有一處松動，螺絲脫落，疑似劉志明倚靠時發生意外。沒有發現他殺痕跡，也沒有目擊者，最終定性為意外事故。

林默反復看著這些記錄，眉頭越皺越緊。一個孤僻的老光棍，無親無故，死得悄無聲息，如果不是那個神秘人的提示，恐怕永遠不會有人再想起他。可對方偏偏把他拉了出來，還暗示他的死并非意外。

“影子……”林默低聲念著這個代號，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敲了敲。影子，意味著隱藏、依附、不為人知。這個人會是誰？是劉志明的熟人？還是……當年案發現場的某個旁觀者？

他需要找到一個突破口。劉志明的社會關系簡單，除了那個遠房侄子，幾乎沒什么親近的人。那個侄子……或許可以問問，但時間這么緊，對方又在鄰市，顯然不現實。

林默的目光落在“宿舍管理員”幾個字上。劉志明在女生宿舍當了十年管理員，每天接觸的都是學生，會不會有哪個學生對他印象深刻？或者，他有沒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癖好？或者……秘密？

他點開劉志明的檔案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頭發稀疏，眼神渾濁，嘴角微微下垂，透著一股生活的疲憊和麻木。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人，會和蘇晴的失蹤、甚至他自己被卷入這場局中，有什么關聯？

林默推開車門，走進雨絲里。冰冷的雨絲落在臉上，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他沒有回家，而是轉身走向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罐熱咖啡，靠在店外的屋檐下，看著雨幕中的城市。

凌晨的街道空曠得可怕，只有偶爾駛過的出租車，車燈像兩道短暫的光劍，劈開黑暗又迅速消失。林默喝了一口熱咖啡，暖意順著喉嚨流下去，卻驅不散心底的寒意。

他在想那個“影子”。如果劉志明的死不是意外，那“影子”很可能是知情者，甚至……參與者。對方讓他找“影子”，是想讓他發現劉志明之死的真相？還是想通過“影子”，把他引向更深的地方？

突然，林默的目光停留在手機屏幕上劉志明的住址信息上——濱海市老城區，幸福巷37號。那是一個和他剛才去過的廢棄咖啡館相隔不遠的地方。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劉志明死了十幾年，他的住處怎么樣了？會不會還留下什么東西？那個“影子”，會不會和他的住處有關？

這個想法讓林默精神一振。他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一點半。天快亮了，他必須抓緊時間。

驅車再次返回老城區，雨絲已經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幸福巷是一條比之前更窄、更破舊的巷子，兩旁的房子大多是低矮的平房，墻皮斑駁，有些門口還堆著雜物。

37號是巷子盡頭的一間小平房，門是老式的木門，上面掛著一把生銹的大鎖。窗戶玻璃碎了一塊，用硬紙板糊著，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了。

林默走到門前，仔細觀察著門鎖和門框。鎖是老式的彈子鎖，看起來并不難打開。但他沒有貿然動手，而是繞著房子轉了一圈。房子后面有一個小院子，院墻很矮，只有一米多高。他踮起腳，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里面雜草叢生，堆著一些破舊的家具。

沒有發現異常。

林默回到門前，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發夾——這是他以前處理入室盜竊案時學的小技巧，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擺弄著鎖芯。幾分鐘后，“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推開門，一股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嗆得他忍不住皺了皺眉。房間里很暗，只有從破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天光。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柱掃過房間。

房間很小，只有一間，里面陳設簡單：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一個掉漆的衣柜，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桌子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放著一個空酒瓶和一個缺了口的搪瓷碗。

林默的目光在房間里緩慢移動，手電筒的光柱掃過每一個角落。他在尋找任何可能隱藏著線索的東西。衣柜里掛著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床底下是空的，桌子的抽屜里只有一些零散的硬幣和幾張過期的票據。

看起來，這里和它的主人一樣，平凡而落寞，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影子”和這里無關？

林默不甘心，又重新搜索了一遍，甚至連墻壁都敲了敲，看看有沒有暗格。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手電筒的光柱掃過桌子腿，他注意到桌腿的內側，似乎刻著什么東西。

他蹲下身，湊近了看。那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是用指甲或者尖銳的東西劃上去的，因為時間久遠，已經有些模糊。但林默還是一眼認了出來——那是一個“影”字。

和墓園里那個“默”字一樣，刻得很深，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執拗。

林默的心臟猛地一跳。是劉志明刻的？他為什么要刻這個字？難道他知道“影子”的存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房間，這一次，他的目標更明確了。劉志明既然在桌腿上刻下了“影”字，那會不會在桌子附近留下什么和“影子”有關的東西？

他重新檢查桌子的抽屜，這一次，他注意到抽屜的底部，似乎有一塊木板的顏色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他用手指敲了敲，聲音有些空洞。

林默小心地摳著木板的邊緣，發現這塊木板是活動的。他把木板抽出來，下面露出一個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放著一個用塑料袋包裹著的東西。

林默的心跳開始加速，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開塑料袋。里面是一個小小的筆記本，封面已經泛黃，邊角磨損嚴重。

他翻開筆記本，里面的紙頁已經有些受潮，字跡是用藍色圓珠筆寫的，有些模糊，但還能辨認。前面幾頁記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3月5日，買米，花了25元”、“4月12日，修自行車，10元”……典型的獨居老人的生活記錄。

林默耐著性子往后翻，直到翻到最后幾頁，內容突然變了。

“5月17日，他又來了，在樓下轉了好幾圈，鬼鬼祟祟的。”

“5月20日，看到他和302的那個女生說話了，不知道說什么。”

“5月25日，他好像在看我，有點害怕。”

“6月3日，他問我要302女生的課表，我沒給。”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302宿舍，正是蘇晴當年住的宿舍！

他繼續往下翻：

“6月10日，他給了我一條煙，讓我幫忙留意302的動靜，我說不要，他硬塞給我了。”

“6月15日，302的女生好像不太對勁，回來得很晚，眼睛紅紅的。”

“6月20日，蘇晴……她不見了。”

“6月21日，警察來了，問了很多問題，我沒敢說他的事。”

后面的幾頁，字跡變得潦草而混亂，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他看我的眼神不對。”

“我該怎么辦？要不要告訴警察？”

“他來找我了，他說……讓我閉嘴。”

“影子……他就像個影子……”

最后一頁，只寫了一行字，字跡用力到幾乎劃破了紙頁：

“他要殺我！”

筆記本到這里就結束了。

林默拿著筆記本的手微微顫抖。真相的碎片，終于開始拼湊起來。

劉志明確實知道些什么！他記錄的那個“他”，很可能就是和蘇晴失蹤有關的人！這個人讓劉志明留意蘇晴的動靜，在蘇晴失蹤后，劉志明因為害怕而沒有說出真相，最終被“他”滅口，偽造成意外！

而那個“他”，很可能就是“影子”！

劉志明在臨死前，把這一切都記在了筆記本里，藏了起來。他在桌腿上刻下“影”字，或許是想給后來人留下線索。

林默合上筆記本，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這個“影子”，不僅策劃了蘇晴的失蹤，還殺了劉志明，并且在這五年里，一直隱藏得很好，沒有人發現他的蹤跡。

他到底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

就在這時，林默的手機又響了。還是那個陌生號碼。

他深吸一口氣，接了起來。

“看來，你找到些有趣的東西了，林探長。”那個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贊賞，卻更讓人毛骨悚然，“劉志明的筆記，是不是很精彩？”

“‘影子’是誰？”林默的聲音冰冷，帶著壓抑的怒火，“是你殺了劉志明？蘇晴是不是在你手里？”

“呵呵……”對方輕笑起來，“別這么激動。‘影子’是誰，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至于蘇晴……”他故意頓了頓，“去找‘影子’吧，他會給你答案。哦，對了，提醒你一句，天快亮了，而‘影子’，可不喜歡見光。”

電話再次被掛斷。

林默捏著手機，站在彌漫著霉味的房間里，目光銳利如鷹。天快亮了，“影子”不喜歡見光……這意味著，他必須在天亮之前找到“影子”，否則，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而且，對方的語氣里，似乎還隱藏著另一層意思——“影子”可能并不知道有人在找他，或者說，不知道他已經暴露了。

林默快速翻看筆記本，試圖從那些模糊的記錄里找到“影子”的特征。劉志明只提到他“鬼鬼祟祟”、“看我的眼神不對”，沒有任何具體的描述。

線索又斷了。

不，不對。林默突然想起了什么。劉志明在筆記里寫過，“他問我要302女生的課表”，還“和302的那個女生說過話”。這說明，“影子”在蘇晴失蹤前，就已經開始關注她，甚至可能和她有過接觸。

一個能接觸到蘇晴，還能讓劉志明這種孤僻的人感到害怕的人……會是什么身份？

老師？同學？還是……學校里的其他工作人員？

林默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他拿出手機，再次調出濱海大學的教職工名單，這一次，他搜索的是2015年前后，在3號樓附近工作的人員。

名單很長，他快速瀏覽著，目光在一個名字上停住了——

“高明，男，1980年生，2010年入職，濱海大學保衛處干事，負責3號宿舍樓片區的安全巡邏，2015年7月離職，去向不明。”

保衛處干事……負責3號樓片區……2015年7月離職，正好在蘇晴失蹤和劉志明死后不久……

林默的心跳驟然加速。他放大高明的檔案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著保安制服，中等身材，長相普通，但眼神很深，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會不會是他？

林默立刻搜索高明的更多信息。但資料顯示，高明是外地戶口，入職時登記的住址是學校的集體宿舍，離職后戶口遷出，沒有留下新的地址。聯系電話也早已停機。

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影子……”林默看著照片上高明的眼睛，低聲說道。一個隱藏在校園里的保衛干事，像影子一樣監視著蘇晴，在她失蹤后，又像影子一樣消失……這個形象，和“影子”的代號驚人地吻合。

如果高明就是“影子”，那他現在在哪里？

林默看了一眼窗外，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天，快要亮了。

他必須盡快找到高明的下落。

林默把筆記本小心地收好，快步走出劉志明的房子，鎖好門，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他鉆進車里，發動引擎，目光投向城市的東方。那里，晨曦正一點點驅散黑暗。

但他知道，真正的黑暗，還隱藏在某個角落，等待著他。

“高明……”林默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著，“不管你躲在哪里，我一定會找到你。”

車子駛離幸福巷，匯入黎明前的車流。新的線索已經出現，但前方的路，似乎更加撲朔迷離。那個神秘人，仿佛一直站在暗處，看著他一步步接近真相，又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漩渦。

這場局，越來越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