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危局！”趙韙出言斥責衛青。

衛青說：“兵敗關中，州牧年邁體弱，又召幼子入蜀，將軍難道要無所作為？”

“！”

之前甘寧詢問益州是否有變，趙韙本不想當著荊州使者的面明說。但此人竟然張口道破綿竹急報！趙韙一時間慌了心神，表情緊張眼神飄忽，這一瞬間的失神就已經出賣了他。

甘寧說：“果然，孫肇之兵已敗。”

“呵！”

趙韙見掩飾不住，苦笑一聲說：“確如二位所料。前幾日我接綿竹急報，說長公子與馬騰在槐里被李傕、郭汜等人突襲兵敗，后退至長平觀馬騰駐地。但李、郭二人包圍長平觀，馬騰再敗，孫肇領兵數千欲支援馬騰，結果趕到時已經晚了！結果被朝廷大軍殺得尸橫遍野，幾乎全軍覆沒。”

“唉！”甘寧狠狠一捶案幾，這是在惋惜自己的族人和舊部。

“更有甚者，聽說長公子和二公子都因為此事被殺，只有五百士卒逃了回來。州牧可真是獨斷州郡，竟不與我詳細商議就草率行事。否則，我必勸諫之。”

“那州牧可無恙？”

“無恙？”趙韙冷笑道，“州牧年已六十，入蜀之后又總是與那個巫女盧氏糾纏不清，我來朐?之前就十分擔憂。我聽說，消息傳回綿竹之后，州牧認定此敗必引東州士與本地大族離心，州郡不穩，荊州亦可能趁火打劫！故嚴令綿竹、成都諸城士卒晝夜備敵，又更急令我率部移駐魚復，絕不容荊州一兵一卒踏入益州半步。”

衛青說：“原來如此，這便是將軍東移士卒的緣由。既然不欲攻我荊州，我便可放心離去了。”

“等等！”趙韙盯著衛青說，“荊州使，你若只為此事，何必言及州牧年邁幼子入蜀之事，你究竟為何而來？是何身份？”

甘寧知道時機已到，猛地站起身對趙韙說：“趙將軍！事已至此，不必再瞞你。此非尋常使者，乃荊州討逆中郎將親至！”

“討逆中郎將？”趙韙起初有點難以置信，盯著衛青說：“斬殺孫堅、張勛、擊退呂布，逼迫袁術北走的討逆中郎將，果然如傳聞一般，竟如此年輕。”

甘寧踏前一步，語速加快：“趙將軍，關中慘敗，長公子、二公子遇害，州牧年邁體衰，心思已亂。綿竹、成都士卒并非防外，實乃懼內！懼誰？懼我益州本地大族而已。今日我便直說，若州牧尚能茍活，也已經威信掃地。加之東州士為推卸罪責，穩固權位，下一步會如何？必是尋釁構陷，拿我等本地大族開刀！彼時，我等與荊州通好之事必發，東州人豈能容你安坐朐?？”

他直視趙韙閃爍的眼神，繼續說道：“假若州牧不幸卒逝，趙將軍既為州牧心腹，難道不應該去綿竹擁立嗣主，以免被東州士搶先？彼時，我定與趙將軍共進退。否則讓東州士獨享擁立之功，則我輩危矣。綿竹王治中也是此意，我被孫肇誣告時，王治中便偏袒于我。治中曾經為趙將軍舉主，將軍必知其心意。”

趙韙臉色陰晴不定，甘寧所言，正中趙韙隱憂。他完全無從反對。

衛青此時也緩緩起身，對著趙韙行禮：“趙將軍，青此來，非為挑釁，實為求安。巫縣與蜀中，商旅往來，互通有無，利澤兩州軍民。青與劉別駕，所求者，不過邊境安寧，商路暢通，我等與甘郡丞、趙將軍兩相得利，豈不快哉？今知將軍移兵，只為備禍自保，非圖荊州，青心中大石已落。將軍亦可放心，荊州侵犯州境之意。”

趙韙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坐回席上，說道：“龐羲此人，二位可知？”

衛青笑而不語。甘寧說：“龐議郎？他乃州牧姻親，現居長安。”

“正是。”趙韙說，“我在長安時便知，龐羲亦有隨州牧入蜀之意。可為照看州牧三位公子及孫輩，才滯留長安。如今長公子、二公子罹難，孫輩年幼。而三公子之疾，人所共知。我料龐羲必攜州牧孫輩，火速入蜀。屆時，州牧倚重，東州士必以其為魁首。興霸之言，深得我心，我必將擇日北上綿竹！”

……

綿竹。

州牧府邸內外彌漫著暮氣，令其中仆從奴婢都陰沉著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議事堂內，劉焉枯坐于主位，面容枯槁，雙目無神。案幾上精美的酒食早已變冷，他卻數日未曾動箸，只抱著酒壺，喝了一杯又一杯。

王商探望剛剛離去。如今劉焉無法理事，州中事務堆積，都要靠王商勉強維持。室內只有費氏、劉璋、劉瑁在照看劉焉。

費夫人站在一旁，眉頭緊鎖，眼中有厭惡，有憐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她雖恨劉焉薄情寡義，寵愛盧氏，但終究是相伴日久。再加上兒子劉璋的前景，因此費氏強忍著心中不適，親自端來溫熱的羹湯，柔聲勸道：“州牧，多少用些吧。”

劉璋侍立在側，面容恭謹。他接過母親手中的羹碗，跪奉到劉焉面前，聲音哽咽：“父親，請保重身體。兄長們……兄長們在天之靈，也必不愿見父親如此自苦。”

劉焉渾濁的眼珠微微轉動，掃過費氏和劉璋，還有在一旁捧著酒壺的劉瑁，嘴唇翕動了幾下，只是又抓起酒壺猛灌了一口。劇烈的咳嗽隨之而來。

這時，開門聲吱呀一聲，是盧氏身著華服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木盒。她無視費氏厭惡的眼神，徑直走到劉焉身邊，說道道：“州牧，妾身新煉了些養心安神的丹藥，特來奉上。”說著，便欲打開木盒。

劉璋知道這東西毫無益處，幾乎要忍不住將那玉盒打翻。但他先側臉看了費氏一眼，費氏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妄動。劉璋臉上重新掛起謙恭溫順的表情，甚至微微側身，為盧氏讓開位置。

盧氏將一粒烏黑的丹藥喂入劉焉口中，又服侍他喝下清水。劉焉如同木偶般任其擺布。盧氏得意地瞥了費氏一眼，這才扭著腰肢離去。

待盧氏走遠，劉璋看著父親喉頭滾動吞下丹藥，心中憤懣難平，下意識地想將手中羹碗里剩下的湯倒掉。費氏再次以眼神制止了他，劉璋只得作罷，默默將碗放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府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有一侍從激動稟報：“州牧！州牧！龐議郎到了！已至府門之外！”

劉焉死灰般的眼睛終于涼了，他掙扎著要站起，費氏和劉璋慌忙上前攙扶。

“快……快請！不！我……我親自去迎！”劉焉的聲音嘶啞而急切，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