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

劉闔忍不住失聲，“興霸，八百之數，縱是精銳，欲撼動益州，不亦難乎。”

“兵貴精而不貴多。”甘寧目光灼灼，語氣充滿自信，“此八百人，足為鋒銳！屆時，只需登高一呼，征召州中受劉焉、東州士欺壓之苦的豪族子弟，旬日之間，可得數千之眾！益州本地大族，如王、張、李、費、趙等，素對劉焉重用東州士、橫征暴斂、私造乘輿心懷不滿，必群起響應。”

若能得本地豪族響應，里應外合，確實機會大增。但劉闔也知道，甘寧說得輕巧，要成為現實，難矣哉！

衛青也搖頭嘆息，直視甘寧說：“郡丞所言，頗具豪氣。然，此事關涉身家性命，州郡存亡，敢問郡丞，益州諸族，郡丞可已暗中聯絡妥當？具體起事時機、地點、信號、目標，可曾議定？”

甘寧被衛青一連串的問題問住，承認這些都未做。

“這尚未及詳議。然州中怨氣沸騰，人所共知。只消有人振臂，必從者云集！”

“從者云集？”衛青冷笑道，“郡丞可還記得洛陽城中大將軍何進？彼欲誅宦官，召四方豪杰入京，以為外援，聲勢何其浩大。結果董卓尚未進洛陽，何進已身首異處！”

“可中郎將麾下士卒甚眾，難道不能入蜀？”

“此事，內外并舉，方可成功。若至靠我等荊州外援，一旦激起益州士民反感，說不定會令東州士與益州大族放下彼此成見，暫時攜手對付我等。”衛青再次反駁。

甘寧沉默不語，他雖勇猛，卻也并非無智，深知衛青所言句句在理。于是長嘆一聲，問：“那依將軍之見，該當如何？”

衛青望著西方，仿佛視線能穿透墻壁看到那扼守三峽門戶的城池：“現成的臂助，不就近在咫尺？”

甘寧醒悟：“中郎將趙韙……我先前確實太過心急，只以為聯絡趙韙族人，是為了行商販鐵之事。”

衛青說：“正是。朐?的趙韙將軍，手握重兵，扼守水路咽喉，也是巴郡本地豪強之首。若能將其拉入局中，或曉以利害，或誘以重利，則大事可圖。以其為內應，遠比指望大族自行響應要可靠的多。”

“有理，但……”甘寧眉頭緊鎖，“此人左右逢源，恐難輕易說動。孫肇此去，若速敗速歸，我恐無暇從容布置！若彼輩不對我生事還好，萬一有人想趁機拿我開刀，悔之晚矣。”

于是衛青說：“不如這樣，郡丞先在蜀中做好準備。萬一甘氏有難，先奔巫縣，我等必接納。但在此之前，郡丞你或可先行與朐?趙中郎將接洽，借口就是……”

“究竟是何借口？”甘寧問。

衛青見他沒有自行悟出，只好明言相告：“劉益州幼子，不是回了蜀中嗎？”

甘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三公子狂疾我也有所耳聞。確實，以趙韙的身份，應該在此事之中有所作為。但我有一問，三公子有狂疾盡人皆知，表四公子為刺史或州牧或許有功，但其中不會有爭嗣之事，又該如何引趙韙入局？”

衛青說：“郡丞已以財讓之，我等再以其權位襄贊之。最后，便可用其兵以助我了。此可謂連環計。”

接著衛青低聲將最后一步計劃說出，甘寧先是獰笑，接著不可思議地看著衛青，說：“中郎將此計是否有些毒辣……”

衛青說：“身在局中，不得不為而已。”

“身在局中？”甘寧猛省，這個荊州名將既是在說他自己，也是在說甘興霸！如今如果想要退縮，眼前這兩個荊州人，可以讓甘寧在蜀中無法存身！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甘寧大笑不止，“與討逆中郎將謀劃，我甘興霸似乎又回到為錦帆賊之時，身前刀刃，身后長矛，著實過癮！”

甘寧已無異議，劉闔安排甘寧在縣中先休息一晚，再謀劃出使趙韙處之事。結果夜幕剛剛降臨，衛青麾下的斥候就急匆匆找到衛青稟報，說趙韙突率本部精兵數千，前出至魚復縣駐扎！

“趙韙出兵魚復？！”劉闔、甘寧得到衛青的通報，睡意全消。魚復位于三峽西口，是益州東部門戶，趙韙長久沒有動靜，卻突然移防至此，究竟何意？

衛青說：“最近，益州除了北入關中之事，還有其他異動嗎？”

甘寧說：“沒有。”

“那必與此事有關。郡丞，不必再猶豫了，我便與汝共赴魚復，一探究竟！”

劉闔有些吃驚：“伯玄，真要如此？”

“叔父，大亂將至，不必瞻前顧后。此事我意已決！”

衛青的態度讓劉闔猛然想起，他墜馬假死復生之后，也是這樣決絕，一舉收服黃忠、卓膺二人手下南陽流民士卒。無有此事，也不會有今日之討逆中郎將。

于是劉闔點點頭說：“我信伯玄，此事放手去做吧。”

甘寧并不知其中關節，但他的豪杰習氣被此時氣氛感染，也忍不住咧嘴大笑，說：“甘興霸又有何懼？愿與中郎將共赴魚復！”

翌日，衛青與甘寧稍作準備，便扮作劉闔的使者，以衛青為正使，甘寧為副使，乘快船溯江而上，直奔魚復。

魚復縣邑離州境極近，臨江而建，地勢險要。趙韙之兵匆匆東進，駐扎在縣邑以東不遠處。聽聞荊州使者至，趙韙思前想后，覺得彼輩定是因益州兵東進而不安，欲前來示好。

龐樂也附和道：“嘿嘿，害怕行商之事受阻罷了。”

“休要胡言亂語！”趙韙知道部下、親屬都與甘氏商旅有所來往，只是不愿意公開說破。

使用假名而來的衛青，與甘寧一起被引入堂中，趙韙只留少數親信，親自接待。他的視線落在“副使”臉上，此人將蒙住臉以防寒風的布巾略微一掀，趙韙立刻滿臉驚愕。

“甘興霸？！你怎會……”趙韙失聲驚呼，幾乎要站起。但他反應極快，先是控制住自己的心情，然后屏退左右，只留龐樂一個。

甘寧見趙韙謹慎，面露微笑，也不等趙韙說話就自顧自跪坐于席上。他雖在蜀郡為官，確實巴郡人，與趙韙有同鄉之誼。因此并不見外。

趙韙驚疑不定地看著甘寧，又掃了一眼不動聲色的衛青，也干笑一聲，問甘寧道：“甘郡丞身為蜀郡郡丞，不在成都，卻從下游而來，意欲何為？”

甘寧不答反問，目光灼灼：“趙將軍！你為何突然引兵前出，駐防魚復？可是益州有變？！”

衛青適時開口：“趙將軍，我等冒險前來，絕無惡意。荊州劉牧，不愿輕啟邊釁，顧吾等荊州之兵只備禍而已。然將軍突然前出，我巫縣軍民惶惶不安。敢問將軍，可是奉了州牧之命，要對我荊州用兵？”

趙韙掃視眼前這兩人，一個是他熟悉的益州豪強甘寧，一個是深不可測的荊州使者。他心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但他還是不愿被這二人反客為主，就繼續詢問甘寧道：“還是請郡丞先答話吧。”

甘寧長嘆，說：“趙將軍，我等益州人所受的欺壓，難道還不夠嗎？”接著，他就把自己與孫肇的矛盾、被其逼迫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末了還問趙韙：“將軍可知，部下及親族與我往來日久，所獲之利幾何？”

趙韙說：“只為此事？我可向荊州使者保證，士卒東移，絕非圖謀荊州，也只是備禍而已。如果使者不放心，隨我檢視營中，看看人數、兵器、輜重狀況，即可知矣。”

“不必。”衛青當即回答，“我信將軍。但益州危局，將軍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