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肇說道：“在下斗膽有言，綿竹乃州牧駐蹕之地，士卒不可少。武陽屯兵雖眾，然路途稍遠，且需東州兵不可輕動，否則州郡不穩。唯成都，蜀郡郡治，戶口殷實，郡兵操練有素，且距綿竹不遠。若州牧恩準，末將愿親赴成都，征召精銳郡兵千余，補入我軍。有此生力軍，則兵力充足，軍心更振，必能助州牧成就大業！”

劉焉此刻滿腦子都是“北上”、“滅賊”、“天命所歸”。孫肇的建議聽起來合情合理，劉焉未及細想其中關竅，大手一揮：“準！持我手令，速往成都。”

“唯！”孫肇心中暗喜，躬身退出。

王商又想出言勸諫，但劉焉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指點著他說：“莫要多言，你與孫肇同去，否則就告老回家罷了！”

成都，蜀郡治所。

孫肇手持州牧劉焉的調令，與王商一同，堂而皇之地進入了郡守府。郡守高躬雖心中不豫，但也不敢違抗州牧嚴令，只得配合。

孫肇親自領部下前往郡兵駐地，坐鎮挑選。他表面上一視同仁，實則暗中花了心思，但凡姓氏為甘、沈，或是面相剽悍、帶有水賊習氣的，都被他特意“關照”，點名征召。

短短一日，孫肇就挑選出了一千余名成都郡兵。其中有數百人，一看便是當年跟隨甘寧縱橫江河的錦帆舊部！甚至還有數十甘氏、沈氏的同族遠支子弟。

甘寧身為郡丞，此時也在成都。孫肇選兵北上的消息傳到他耳中，他便親自來到校場，巡視所選士卒之后，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孫肇這狗賊，安敢如此欺我！”

甘寧雖然盡力壓低了聲音，但憤怒之色卻是掩蓋不住的。沈彌、婁發等部將見狀，趕快上前勸慰甘寧：“郡丞息怒，孫肇手持州牧手令，名正言順！更有王治中在旁，您若此時動武，便是公然抗命，形同造反！正中孫肇下懷啊！”

甘寧也知道此間道理，但是他又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手中的環首刀已經抽出一半，孫肇也陰笑著看了過來。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王商上前擋在甘寧面前，急聲道：“興霸，千萬冷靜！”

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孫肇所為，確有公報私仇之嫌！然其所持，乃是州牧親筆手令，征召郡兵，是為北上討伐國賊。此乃州牧心中頭等大事！此時此刻，無論誰人，膽敢阻撓征兵，便是與州牧為敵，形同叛逆！興霸，你一身干系，非止你一人！”

“倒持泰阿，授楚其柄……”甘寧腦中轟然響起王商昔日的警告，腳步竟突然邁不動了。他將環首刀緩緩送回刀鞘之中，咬緊牙關，死盯著孫肇，接著硬生生壓回怒火，轉身大步而去。身后孫肇的笑聲，只做沒聽見。

翌日郡兵離開成都之時，甘寧站在城頭，望著孫肇隊伍遠去的煙塵，獨自一人，久久佇立，直到暮色降臨。

“郡丞……”沈彌小心翼翼地靠近，憂心忡忡。

甘寧沒有回頭，聲音冰冷：“孫肇此去，若勝，挾功歸來，東州士氣焰必將更加囂張。彼時，清算舊賬，打壓我益州豪族，等待甘氏的，也許是任岐、賈龍、王咸、李權之后塵。”

沈彌心中一顫：“州牧或許不會再下此死手。”

“難道要指望州牧和東州人好心？”甘寧繼續道，“若敗……哼，李傕西涼鐵騎，豈是易與之輩？孫肇這蠢貨帶去的人馬，必是九死一生！我甘氏、沈氏子弟，錦帆舊部，皆成其陪葬。”

沈彌沉默不語。確實，此等情形更有可能成真。

甘寧還沒說完：“彼時，也許孫肇為推脫罪責，也許會更加下作，歸罪于我等的族人舊部！屆時，我甘寧勾結荊州、資敵以鐵、暗通李傕、致使北伐失利的‘罪狀’，怕是要鋪天蓋地而來。”

沈彌說：“萬一如此，我等該如何是好。”

甘寧猛地轉過身，眼神決絕，望著東南方向。

“枯坐成都而待斃，非我甘興霸所為。孫肇逼我，劉焉無能，東州士猖狂。倘若有朝一日，益州已無我容身之地，那我等不如另尋生路。汝弟沈季，不是下個月要再赴巫縣嗎？我便再次親赴巫縣，去見荊州別駕與討逆中郎將！彼輩謀劃深遠，今日總算要得償所愿了。呵！”

一月之后，巫縣。

“唉，此處風景甚佳，只是無聊。每日所為，練兵，打鐵；打鐵，練兵。就連女閭里那些婦人，我也一個個全都熟識了。”卓膺嘴里叼著狗尾草，隨口對黃忠抱怨。

“你在縣中找一個良家出身不就得了。”

“嘿嘿嘿嘿。漢升，你說我等何事攻入益州去？聽說那邊的婦人，膚白而貌美，而且有什么駐顏之術。”

黃忠笑道：“都是胡言亂語罷了。哎，你看。”

江面上一支船隊已經停穩，似乎就是常來的那支蜀中行商。

黃忠與卓膺對視一笑：“總不能是來請我們入蜀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與此同時，巫縣縣衙的后堂，門窗緊閉，燈火搖曳，劉闔、衛青與甘寧三人的身影在墻壁上晃動不止。風塵仆仆的甘寧飲盡三碗濁酒，稍作喘息，便開門見山：“別駕，中郎將！若益州旦夕生變，州郡大亂，二位可曾備好入蜀之策？”

劉闔與衛青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驚異。劉闔沉聲道：“興霸此言何意？益州有州牧坐鎮，何來大亂？”

“呵呵，二位真沉得住氣。自去年與沈季等人聯絡，不就是在等著今日？”甘寧深吸一口氣，將自劉焉入蜀以來益州人的不滿說得通透，又講了最近孫肇如何借北伐之名強征甘氏、沈氏子弟及錦帆舊部，自己如何忍辱，以及他對孫肇勝敗后果的可怕推演。

“孫肇此獠，挾私報復。劉焉老邁昏聵，寵信東州士，猜忌本地大族。此去關中，無論勝敗，于我益州人而言，絕無好處。劉焉不除，益州不安，益州人也絕無前途可言！”

衛青待甘寧說完，抬眼問道：“甘郡丞手中，現下可用之兵，幾何？”

甘寧挺直腰背，斬釘截鐵地說：“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