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被劉焉斥責、推搡后，費氏心中積郁了無盡的委屈。此刻，闊別已久的劉璋突然活生生站在面前，費氏頓時悲喜交加，一把將兒子摟入懷中，放聲痛哭。

“吾子歸矣！”費氏一遍遍摩挲著劉璋的臉頰和臂膀，過了好一會兒情緒才平靜下來。母子二人屏退左右，在室內敘話。費夫人拉著劉璋的手，將這兩個月來積壓的苦水一股腦兒倒了出來。從思念兒子夜不能寐，到聽聞關中不穩的擔憂恐懼，最后，終于說到了那日的沖突。

“……汝父如今，全然被那漢中張魯之母盧氏，迷了心竅。盧氏甚至比我還年長一兩歲，可仗著幾分狐媚功夫，和不知哪里來的‘駐顏之術’，竟使汝父離不開她。娘不過因擔憂你們兄弟安危，多問了幾句，你父……你父他……竟當眾叱罵于我，還……還動手推搡。”

劉璋初時還耐心聽著母親的傾訴，待聽到父親竟為了一個無名無分的盧氏動手打母親，一股熱血“噌”地直沖頂門！他霍然站起，年輕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罵道：“無恥小婢！那盧氏不過一介兼挾鬼道的巫女，竟敢如此蠱惑父親，欺凌母親！我這就去找她算賬！”說罷，轉身就要往外沖。

費夫人大驚失色，慌忙撲上去死死拉住劉璋的胳膊：“璋兒不可！萬萬不可，聽說你在長安十分謹慎謙恭，怎么會如此暴怒！”她力氣竟出奇地大，將暴怒的劉璋硬生生拽住。

劉璋說：“我再懦弱，也不能容忍有人侮辱我的生母！”

費氏將劉璋拉到身邊，眼含淚花說：“我知之。但璋兒需知，盧氏之子張魯，被汝父派駐漢中，扼守蜀中要害，如果你對盧氏不利，汝父就算不忍心責罰你，可為了益州的安定，也絕不會動盧氏分毫。更何況，汝父畢竟是聽了我的勸說才召你歸來。須知，數月來，三公子的狂疾似乎加重，萬一……”

費氏三言兩語，將此中關節說得通透。無論如何，費氏的盤算是實現了一半，劉璋歸蜀，劉?？窦?，劉焉年老……

想到將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劉璋突然不那么生氣了。

“母親為了小子，忍辱而周慮，甚難。璋便依母親，將來再慢慢整治盧氏與張魯。如今，便依母親心意，先盡力侍奉州牧！”

……

新的一年正旦已至。綿竹州牧府張燈結彩，彌漫著節日的氣息，但這表面的喜慶之下，綿竹城內的氣氛卻十分緊張。城門校尉吳懿麾下士卒如臨大敵，從正旦之前就加緊巡查，進出城門的士民頗感不便。城外營壘中孫肇的士卒也每日操演，呼號聲不絕于耳。

正旦大朝剛過，一名風塵仆仆的使者便被引入州牧府邸，有眼尖者只覺得此人眼熟，好像來過幾次了；但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被巡查的士卒一腳踢倒在地，命其滾遠一些。

使者自稱奉天子之命頒詔，劉焉率眾僚屬恭敬迎入。使者宣讀了改元“興平”的詔書，言辭空洞，無非是祈愿天下太平、五谷豐登之類的。這便是使者明面上的使命了。

但此人很快隨劉焉進入密室，從懷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簡牘，雙手奉上，低聲道：“州牧，此乃前將軍馬騰親筆所寫，上面還有長公子的印信，其托龐議郎設法轉呈?！?

劉焉強壓心中激動，接過簡牘迅速讀完。信中言辭懇切，自稱對李傕已徹底失望，痛斥其背信棄義、禍亂朝綱。如今決意起兵討逆，然恐力有不逮，懇請“宗室長者、益州牧劉公念在同為漢臣、共扶社稷之誼，盡快遣精兵北上，與其共討國賊李傕！末尾以“騰再拜頓首”作結，姿態放得極低。

“好！好！”劉焉將簡牘緊緊攥在手中，仿佛已看到長安城破、李傕授首的景象。安頓使者之后，劉焉立刻將王商召來。

“治中，我近日一直催促你準備糧草輜重之事，可曾辦妥？”

“稟州牧，此事已畢十之八九。只是州牧一直不曾明示，所為者何？”

劉焉側臉看著王商，難掩激動，將馬騰的簡牘遞給王商查看。接著便將此事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王商雖然已經有所察覺，但是聽罷劉焉所言仍然臉色驟變，接著急聲勸諫：“州牧！此事萬萬不可！關中局勢混亂，馬騰、韓遂之輩反復無常，豈可輕信？李傕、郭汜雖互有嫌隙，然西涼兵鋒猶利！我益州兵卒，久疏戰陣，山地或可稱雄，然入關中平原，與西涼鐵騎爭鋒，無異以卵擊石！此非但難收其功，恐將引火燒身！還請州牧三思。”

這番逆耳忠言，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了劉焉一身。他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案幾：“王商！爾乃益州名士，深受老夫倚重！值此匡扶漢室、剪除國賊之良機，不思進取，反出此頹唐喪氣之言！難道益州士人心中，只知保全鄉土，全無扶助天子、廓清宇內之志乎？”

劉焉越說越氣，手指幾乎戳到王商臉上：“還是說，爾等見老夫重用東州士，心懷怨望，故借此阻撓老夫大計？”

“州牧，在下絕無此意！”

誅心之論一出，王商又驚又氣，臉色煞白，慌忙伏地叩首，心下卻是冰涼一片。他深知劉焉已被野心蒙蔽，聽不進任何勸告，再爭辯下去，恐有殺身之禍。只得退讓道：“在下失言！州牧深謀遠慮，非在下所能及，愿盡力助州牧大事。”

“哼！”劉焉見王商服軟，這才勉強熄了怒氣，又命人將孫肇叫來。

不多時，孫肇大步而至，對劉焉、王商行禮。

“免禮！汝已屯兵多日，如今即將派上用場?！?

劉焉臉色潮紅，將領兵北上支援馬騰之事細細告知孫肇。

“你領麾下五千叟兵，即刻整備軍械輜重，月底率部北上，出陳倉道，與馬騰韓遂，共擊李傕！”

孫肇聞言先是一喜，此行若立戰功，在州牧面前必成能臣。他想趁機告甘寧一狀，卻覺得此時不能節外生枝，否則說不定眼前的機會也丟掉了。

然而，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腦?！x出發北上還有時間，不能額外生事，難道也不能趁機給甘寧、沈彌之輩一點顏色看看？

他單膝跪地抱拳道：“州牧明鑒！末將麾下叟兵，雖號稱五千，然其慣于山地，與綿竹平原之上尚且水土不服。加之蜀道艱難，沿途需留兵駐守要點以保糧道，真正能作戰者，恐不足四千之數！以如此兵力深入關中，面對李傕西涼虎狼之師，恐難竟全功，反誤州牧大事??！”

劉焉眉頭一皺又要發怒：“依你之見，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