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風漸漸帶了涼意，清晨的露水凝在草葉上，映著晨光，像撒了一地碎銀。隊伍行至一處平緩的山谷，顧晏辭已能拄著拐杖下地行走，雖走得慢，卻穩健了許多。

林薇跟在他身后，手里提著個小包袱，里面是剛熱好的紅薯。“慢點，別逞強。”她忍不住叮囑，這幾日他總想著快點恢復，練得狠了，夜里常會疼得皺眉。

顧晏辭腳步微頓，回頭看她。晨光落在他眼底，那片深邃的湖泊似乎漾起了點漣漪。“無礙。”他聲音依舊低沉，卻沒再加快速度，“你看，孩子們在前面。”

林薇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顧承安正帶著小石頭和幾個孩子追蝴蝶，顧念安被徐夫子牽著，手里拿著朵小黃花，笑得眉眼彎彎。她心里一暖，剛想說話，卻見顧晏辭腳下一滑，踉蹌著往旁邊倒去。

“小心！”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男人的體重比看上去沉得多，她幾乎用了全身力氣才穩住他，自己卻被帶得往前踉蹌了兩步，撞進他懷里。

鼻尖撞上堅硬的胸膛，帶著淡淡的藥味和陽光曬過的氣息。林薇臉頰一熱，剛想退開，卻被顧晏辭按住了肩膀。他的手掌溫熱，帶著薄繭，力道卻很輕，像是怕弄疼她。

“抱歉。”他低頭看她，眸子里的光很亮，“沒站穩。”

“是我沒扶好。”林薇連忙站直，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不敢抬頭看他，“紅薯快涼了，先吃點墊墊。”

她把紅薯塞到他手里，轉身就想走，手腕卻被輕輕攥住。顧晏辭的指尖微涼，觸碰到她皮膚時，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林薇，”他叫她的名字，聲音比平時低了些，“這些日子，謝謝你。”

這聲謝說得鄭重，不似往常的隨口一提。林薇抬起頭，正對上他認真的目光，那里面沒有了初見時的疏離，也沒有了蘇醒后的探究，只剩下清晰可見的溫和。

“都說了，是應該的。”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是……”她想說“你是孩子的爹”，話到嘴邊卻改成了，“你是我們的主心骨，你好了，大家才能安心。”

顧晏辭看著她泛紅的耳根，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松開了手：“嗯，我會快點好起來。”

那天之后，有些東西似乎悄悄變了。顧晏辭不再總是閉目養神，會主動問起林薇做了什么，會看著她給孩子們縫補衣服，眼神專注。林薇起初還有些不自在，后來也漸漸習慣了，會跟他講些現代的趣事——當然，都換了個說法，說是“娘家聽來的故事”。

“你說的那個‘鐵盒子’，真能自己跑？”顧晏辭靠在車廂壁上，聽得認真。林薇剛跟他講了汽車，怕他不懂，形容成“不用馬拉的鐵盒子”。

“是啊，跑得可快了，一天能走幾百里地。”林薇比劃著，“還有能飛的鐵鳥，人坐在里面，能在天上飛呢。”

顧晏辭挑眉，顯然不信，卻沒戳破，只是道：“聽起來……像神仙物件。”

“差不多吧。”林薇笑著點頭，心里卻有些悵然——那些東西，她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顧晏辭看出她的失落，沉默片刻后，從懷里摸出個東西遞給她。那是塊打磨光滑的木牌，上面刻著朵簡單的蘭花，線條流暢，看得出來刻者很用心。

“路上撿的木頭，隨手刻的。”他語氣平淡，耳根卻微微泛紅，“給你玩。”

林薇愣住了，接過木牌。觸手溫潤，蘭花的花瓣栩栩如生。她知道顧晏辭不是會做這些小玩意兒的人，這“隨手刻的”，怕是花了不少心思。

“很好看，謝謝。”她把木牌握緊，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夜里守夜，張恒總“恰好”有事先走，把時間留給他們兩人。林薇坐在篝火旁添柴，顧晏辭拄著拐杖站在她身邊，看著跳動的火苗，偶爾說句話。

“徐夫子說，前面再過兩座山，就能到你說的那片水域了。”他忽然道。

林薇眼睛一亮：“真的？”

“嗯，他早年游歷過那邊，說有個天然的湖泊，四周都是山，易守難攻。”顧晏辭看著她興奮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到了那里，就不用再逃了。”

“是啊，不用再逃了。”林薇望著跳動的火光，輕聲道，“到時候，咱們蓋幾間房子，開墾點荒地，讓孩子們去學堂念書，你……”她頓了頓，“你養傷，養得白白胖胖的。”

顧晏辭被她逗笑了，這是林薇第一次見他笑得這么明顯，眉眼舒展，像冰雪消融。“好，都聽你的。”

這三個字說得自然，卻讓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別過臉，假裝添柴，耳根卻紅透了。

隊伍里的人也看出了端倪。張寡婦私下里拉著林薇，笑得曖昧：“林姑娘，我看將軍對你上心著呢。你看他看你的眼神，嘖嘖，跟看別人不一樣。”

林薇嘴上反駁，心里卻甜絲絲的。李爺爺更是直接，找了個機會把顧晏辭拉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晏辭啊，薇丫頭是個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人家。雖說你們是夫妻，可這亂世里能遇上這么個知冷知熱的，不容易。”

顧晏辭只是聽著，沒反駁，末了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日遇到一條湍急的河流，河上只有一座搖搖欲墜的木橋。孩子們嚇得不敢過，顧晏辭二話不說，抱著顧念安就上了橋。走到中間時，木板忽然斷裂，他踉蹌了一下，險些掉進河里。

林薇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沒想就沖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擔憂。顧晏辭穩住身形，對她搖了搖頭：“沒事。”

等把所有人都送過河，林薇才發現顧晏辭的手心被磨破了，滲著血。她拿出干凈的布條，拉著他坐在石頭上，小心翼翼地給他包扎。

“跟你說了別逞強。”她的語氣帶著嗔怪，動作卻輕柔得像對待稀世珍寶。

顧晏辭沒說話，只是看著她低垂的眉眼。她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鼻尖小巧，嘴唇抿著，帶著點倔強。他忽然覺得，這樣的畫面，很安心。

“林薇，”他輕聲叫她的名字。

“嗯？”她抬頭。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顧晏辭的目光深邃，像要把她吸進去。林薇的心跳得飛快，下意識地想躲開，卻被他輕輕按住了后頸。

他的指尖微涼，帶著薄繭，觸碰到她皮膚時，激起一陣戰栗。林薇的呼吸屏住了，看著他一點點靠近，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

就在兩人的唇快要碰到一起時，顧承安的聲音遠遠傳來：“嬸嬸！爹爹！快來看！我抓到一條大魚！”

林薇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推開顧晏辭，臉頰紅得能滴出血來。顧晏辭也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移開視線。

顧承安跑過來，手里舉著條活蹦亂跳的魚，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嬸嬸，晚上咱們烤魚吃！”

“好，好啊。”林薇接過魚，手還在抖。

顧晏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對顧承安道：“我去看看張叔他們搭帳篷，你跟你嬸嬸去處理魚。”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耳根卻紅得厲害。

顧承安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林薇通紅的臉，撓了撓頭，一臉茫然。

夜里，林薇躺在車廂里，翻來覆去睡不著。白天那差點吻上的瞬間，像烙印般刻在她腦海里。她側頭看向身邊的顧晏辭，他似乎睡著了，呼吸平穩。

她悄悄伸出手，想去碰他的臉頰，指尖快要碰到時，卻又縮了回來。就在這時，顧晏辭忽然睜開了眼，嚇了她一跳。

“沒睡著？”她小聲問。

“嗯。”他應了一聲，沉默片刻后，忽然道，“白天……對不住。”

林薇的心沉了沉，原來是她想多了。她搖搖頭：“沒事。”

顧晏辭卻坐了起來，借著月光看著她：“林薇，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像是鼓足了勇氣，“我只是……怕唐突了你。”

林薇愣住了，抬頭看他。

“我知道我以前對你不好，昏迷前的事，我記不太清了，但我能感覺到，你對我……”他深吸一口氣，“林薇，我不是個會說好聽話的人，但我保證，到了湖邊，我會給你一個像樣的家。我會用一輩子補償你，補償孩子們。”

這番話說得笨拙，卻無比真誠。林薇的眼眶瞬間紅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不是委屈，是高興，是終于等到這句話的釋然。

顧晏辭慌了，伸手想給她擦眼淚，又有些猶豫。林薇卻忽然撲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顧晏辭，”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不要你補償，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們一家人好好的。”

顧晏辭身體僵了僵，隨即慢慢放松下來，抬手輕輕抱住她，動作生澀卻溫柔。“好，一家人，好好的。”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靜謐而溫暖。車廂外，蟲鳴漸歇，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像在為這亂世里悄然滋生的情愫，溫柔伴奏。

林薇靠在顧晏辭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漸漸睡著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不再只是為了生存而捆綁在一起的同伴。他們的心，早已在這一路的顛沛流離中，緊緊系在了一起。

前路或許依舊有風雨，但只要身邊有彼此，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