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的路走了半個月，起初的慌亂漸漸沉淀成一種麻木的平靜。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踩著露水趕路，日頭毒辣時找樹蔭歇腳，傍晚尋一處背風的地方扎營。隊伍里的人瘦了不少，臉上蒙著塵土，唯有眼底的光，還透著點對生的渴望。

林薇的馬車成了隊伍的“移動堡壘”。張幕僚趕車穩當，兩匹棗紅馬也爭氣，無論山路多顛簸，車廂里總能保持平穩。顧晏辭恢復得不錯，已經能靠著坐一會兒，只是還不能下床，大多數時候都閉目養神，偶爾會問起路況，或是聽林薇講兩個孩子白天的趣事。

這日午后，隊伍行至一條干涸的河床。說是河，其實只剩中間一汪淺淺的水洼，渾濁不堪，河底的淤泥裂開蛛網般的紋路。孩子們卻興奮起來，扒著河床邊緣往下看，時不時發出驚呼。

“嬸嬸！你看這是什么！”顧承安跑過來，手里舉著只通體紅亮的小龍蝦，蝦鉗還在張牙舞爪。

林薇眼睛一亮。這東西在現代隨處可見，沒想到這亂世里還有漏網之魚。她探頭往河底看，果然見淤泥里藏著不少，有的正笨拙地往水洼里爬。

“是好東西。”她挽起袖子，“承安，叫上幾個小伙伴，咱們來撈這個?！?

張寡婦的兒子小石頭第一個響應，舉著個破碗就往河底沖。顧念安也想下去，被林薇拉住：“你還小，在邊上看著就行?！?

她找了根樹枝，彎成鉤子，又讓張幕僚幫忙弄了個竹篩。小龍蝦看著兇猛，實則笨拙，一鉤一個準，不一會兒就裝了小半筐。張恒站在岸邊看著，眉頭微蹙：“這東西……能吃？”

“能！”林薇笑得眼睛彎起來，“好吃著呢，保證你吃過還想吃?！?

張恒顯然不信，但也沒阻止，只是幫著把撈上來的小龍蝦倒進竹筐。不一會兒，河底的孩子們也有了收獲，雖然弄得滿身泥污，卻個個興高采烈，連最沉默的孩子都露出了笑臉。

傍晚扎營時，林薇把竹筐搬到馬車后段的小廚房。小龍蝦生命力頑強，泡在清水里吐了會兒沙，看著干凈了不少。她從空間里摸出剪刀，剪掉蝦頭蝦線，動作麻利。

“要做這個？”顧晏辭不知何時醒了，靠在車廂壁上看她。

“嗯，給大伙換換口味?！绷洲鳖^也不抬，“總吃紅薯玉米，嘴里都淡出鳥了?！?

顧晏辭失笑，這話說得新奇，不像尋常女子會說的。他看著她熟練地處理食材，又從一個不起眼的布包里摸出些紅的綠的顆?！鞘腔ń泛透衫苯罚撬┰角岸诘?，一直沒敢拿出來。

“這是什么？”他問。

“山里摘的野果子和野辣椒，調味用的?！绷洲彪S口胡謅，這個借口她用了好幾次，張恒從不戳破，想必顧晏辭也不會深究。

她在小鐵鍋里燒了點油，油熱后扔進花椒辣椒，瞬間爆出濃烈的香氣。張恒正好進來拿水，被這味道嗆得咳嗽：“這什么東西？這么沖？”

“秘密武器。”林薇笑得神秘，把處理好的小龍蝦倒進鍋里，翻炒幾下，又加了點鹽和從空間拿的生抽，最后倒了小半碗水，蓋上鍋蓋燜煮。

香味順著風飄出去，營地里的人都探著頭往這邊看。李爺爺拄著拐杖走過來，瞇著眼睛聞了聞：“薇丫頭，你這煮的什么？聞著怪香的。”

“李爺爺，一會兒您就知道了?！绷洲毕崎_鍋蓋，撒了把蔥花，瞬間香氣更盛，連渾濁的空氣都仿佛清新了幾分。

她把小龍蝦盛進一個大粗瓷碗里，紅亮的蝦殼裹著濃稠的湯汁，點綴著翠綠的蔥花，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顧承安早就等不及了，伸手就要抓，被林薇拍了回去：“洗手去！”

小石頭也跑過來，咽著口水問：“林嬸嬸，這能吃了嗎？”

“能了。”林薇給兩個孩子各夾了一只，“慢點吃，別扎著嘴。”

顧承安小心翼翼地剝開蝦殼，咬了口蝦肉，眼睛瞬間瞪圓了：“好吃！比雞蛋羹還好吃！”

小石頭也跟著點頭，辣得直吸氣，卻舍不得停，一只接一只往嘴里塞。顧念安膽子小，咬了一小口，辣得直吐舌頭，眼淚汪汪的，卻還是說：“好吃……”

林薇笑著給她遞水，轉身把碗遞給顧晏辭：“你也嘗嘗？”

他看著碗里紅彤彤的小龍蝦，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一只。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剝蝦殼的動作卻有些笨拙。林薇看著好笑，伸手幫他把蝦肉挑出來，蘸了點湯汁遞過去。

顧晏辭頓了頓，張嘴接住。麻辣的味道瞬間在口腔里炸開，帶著蝦肉的鮮嫩，刺激得味蕾都活了過來。他愣了愣，看向林薇的眼神多了幾分驚訝。

“怎么樣？”林薇挑眉。

“……不錯?！彼院喴赓W，卻又拿起了第二只。

張恒在一旁看得眼饞，也拿起一只嘗了嘗，剛嚼兩口就被辣得直灌水，卻還是含糊不清地說：“這野辣椒……夠勁！”

營地里的人見他們吃得香，也學著往河底撈小龍蝦。王木匠的徒弟最機靈，直接找了個破麻袋，撈了滿滿一袋回來。只是大多數人吃不慣辣味，學著林薇的做法，只放了鹽和大蒜，煮出來雖然清淡，卻也帶著河鮮的清甜。

一時間，營地里飄滿了小龍蝦的香味。有人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以前的日子；有人給孩子剝蝦殼，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連最愁眉不展的村長，也端著碗蹲在角落里，吃得津津有味。

林薇坐在馬車邊，看著這一幕，心里暖暖的。她想起剛穿越時的惶恐，想起照顧顧晏辭時的忐忑，再看看眼前的煙火氣，忽然覺得，這亂世似乎也沒那么難熬。

“在想什么？”顧晏辭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她回頭，見他正看著自己，眼神柔和?！霸谙耄敲刻於寄苓@么熱鬧就好了。”她實話實說。

顧晏辭沉默片刻，輕聲道：“會的?！?

林薇笑了笑，沒當真。亂世里的安穩，就像河底的小龍蝦，可遇不可求。

夜里，林薇給顧晏辭擦完身，正準備收拾東西，卻被他叫住?！敖裉斓男↓埼r，”他看著她，“做法很特別?！?

“以前在娘家學的?！绷洲彪S口編，“我爹是個廚子，教過我幾招。”

“嗯。”顧晏辭點點頭，沒再問，卻忽然說，“承安說，你做的紅薯餅比鎮上點心鋪的還好吃。”

林薇愣了愣，才想起前天用紅薯面做了次餅，放了點空間里的糖，兩個孩子吃得狼吞虎咽?！靶『⒆幼祓?，什么都覺得好吃?！?

“我也覺得好吃。”顧晏辭看著她，目光認真，“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又是這句“辛苦你了”。林薇心里泛起異樣的感覺，像是有暖流緩緩淌過。她別過臉，假裝整理床鋪：“你趕緊好起來才是正經事，總不能一直讓我當這個‘大廚’?！?

顧晏辭低笑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像羽毛般搔過心尖。林薇沒回頭，耳根卻悄悄紅了。

車廂外，張恒正和李爺爺說話，聲音壓得很低。

“將軍醒了，咱們心里也有底了?！崩顮敔攪@了口氣，“就是這前路……不知是福是禍?！?

“林姑娘是個有本事的?！睆埡憧粗R車的方向，“有她在，將軍恢復得快。而且你看她弄的那些吃的，總能變著法子讓大伙有口熱乎飯，這亂世里，不容易了。”

李爺爺點點頭：“是個好姑娘，配得上晏辭。”

兩人沒再說話，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孩子們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

林薇靠在車廂壁上，聽著外面的動靜，又看了眼身邊閉目養神的男人。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輪廓。她忽然覺得，或許顧晏辭說的是對的——只要他們在一起，總能找到活下去的法子，總能等到好日子的。

而那鍋麻辣小龍蝦的香味，像是一縷煙火，在這荒涼的逃荒路上，點燃了一絲微不足道，卻又無比堅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