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動工后的第十天，林薇背著竹筐上山了。

廚房的鹽罐見了底，空間里的精細調料她不敢多用，只能來山里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些能腌漬的野菜，或是運氣好遇上幾株野山參——上次給顧晏辭換藥時，她發現空間里的消炎藥快沒了，得找些能替代的草藥備著。

山路比前陣子難走，幾場干雨后，土坡變得松垮，腳踩上去總往下滑。林薇攥著鐮刀劈開擋路的荊棘，忽然聽見前方密林中傳來一陣低沉的咆哮，夾著熊瞎子特有的嗬嗬聲，震得樹葉簌簌往下掉。

她心里一緊，下意識往樹后躲。這荒年，山里的野獸也餓得發狂，尋常獵戶都不敢往深處走。她正想悄悄退走，卻見兩道身影猛地從樹叢里撲出來，滾作一團。

是頭母虎和黑熊！

母虎毛色斑斕，卻瘦得肋骨分明，右前腿淌著血，顯然傷得不輕；黑熊體型壯碩，脖頸處被撕開道口子，血糊了半張臉，此刻正揮著蒲扇大的爪子，一下下拍向母虎的脊背。

林薇捂住嘴，大氣不敢出。這兩頭猛獸顯然是為了爭奪什么拼上了性命，撕咬聲、吼叫聲震耳欲聾，地上的枯枝敗葉被碾得粉碎。她看得心驚膽戰，直到半個時辰后，兩頭野獸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母虎死死咬住黑熊的喉嚨，自己也被熊爪拍斷了脊梁，雙雙倒在血泊里，沒了聲息。

林薇等了許久，確認兩頭野獸徹底斷了氣，才提著鐮刀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血腥味沖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強忍著不適，剛想轉身離開，卻聽見一陣微弱的“嗚嗚”聲。

聲音是從母虎剛才趴臥的草叢里傳來的。林薇撥開半人高的草葉，心猛地一軟——草叢里藏著兩只巴掌大的小虎崽，閉著眼睛縮成一團，大概是剛出生沒多久，連奶牙都沒長出來，只會憑著本能往一起擠。

母虎拼死護住的，原來是它的孩子。

林薇蹲下身，輕輕碰了碰小虎崽。小家伙們抖了抖，發出更委屈的嗚咽。她嘆了口氣，解下背上的竹筐，墊了層柔軟的干草，把兩只小虎崽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跟著我，總比在這里餓死強。”她低聲說。

處理完小虎崽，林薇看向兩頭猛獸的尸體。這可是好東西——虎皮熊膽能入藥，肉能熏成肉干，皮毛能做褥子。她咬咬牙，從空間里拿出最大的那塊油布鋪在地上，又找出砍柴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兩頭巨獸拖到油布上。

空間里的倉儲區空蕩蕩的，正好能放下。她默念一聲，油布連同尸體瞬間消失在原地，只有竹筐里的小虎崽還在輕輕蠕動。

回到家時，張幕僚正站在院門口等她，見她背著空筐回來，眉頭皺了皺：“山里不安全，以后別一個人去了?！?

“遇上點事耽擱了?！绷洲睕]說老虎黑熊的事，只掀開竹筐蓋，“你看我帶什么回來了？”

兩只小虎崽剛好醒了，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他，粉嫩的鼻子動了動。張幕僚愣住了：“這是……”

“虎崽，母虎沒了。”林薇把竹筐放在地上，“先養著吧，養大了說不定能看家護院?！?

張幕僚看著那兩只軟乎乎的小家伙，又看了看林薇沾著泥點的褲腳，最終只是點了點頭：“我去燒水，你先洗洗?！彼D身時，腳步頓了頓，“下次要進山，叫上我?！?

第二天一早，林薇借口去鎮上給王木匠送新畫的零件圖，悄悄把獸尸從空間里弄出來，找了家相熟的藥鋪。老板是個老狐貍，見了虎皮熊膽眼睛都直了，卻還想壓價。林薇沒跟他多費口舌，只說“不賣就送官府”，老板立刻變了臉，乖乖數了五百兩銀子給她。

加上上次剩下的二百多兩，手里頓時有了七百多兩現銀。林薇沒耽擱，直奔布莊和成衣鋪。

“給我來五套大人的棉衣棉褲，要最厚實的那種?！彼钢浖苌系牟剂?，“再扯十匹細棉布，做單衣用。哦對了，還要兩床兒童被褥，尺寸小點的。”

老板見她出手闊綽，忙不迭地招呼。林薇一邊看著伙計打包，一邊盤算：顧晏辭身材高大，得按最大碼做；張幕僚清瘦，尺碼適中；她自己和兩個孩子的也好辦。春夏秋冬的衣物各備三套，夠換洗衣物了，棉被空間里多得是，不用額外買。

等她扛著幾大包袱回到家，王木匠正好帶著徒弟來送馬車零件。他看著院里堆的布料，又看了看竹筐里打哈欠的小虎崽，咂舌道：“林姑娘，你這是把家底都搬出來了？”

“備著總沒錯?！绷洲毙α诵?，把布料搬進屋里，“馬車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上漆，保證趕在日子前完工！”王木匠拍著胸脯，“那活扣設計絕了，我讓徒弟多加了個卡槽，走山路穩得很！”

接下來的幾天，村里漸漸彌漫起離別的愁緒。有人背著包袱去投奔親戚，有人在院里挖地窖，把僅存的糧食藏進去，打算死守家園。林薇偶爾去隔壁王大娘家串門，總能聽見她對著空蕩蕩的米缸嘆氣。

“薇丫頭，你們真要走??？”王大娘抹著眼淚，“聽說南邊旱得地里長不出苗，路上全是餓死的人……”

“不走也沒活路啊?！绷洲苯o她塞了兩個紅薯，“糧價一天一個樣，再耗下去，大人孩子都得餓肚子?！?

王大娘看著紅薯，眼圈更紅了：“我家那口子腿不利索，走不動……你們要是遇上好地方，記著給我們捎個信?！?

林薇點點頭，心里不是滋味。亂世里，誰都不知道明天會怎樣。

出發前一晚，林薇給顧晏辭擦身時，忽然發現他的手指動了一下。這次不是錯覺——他的指尖輕輕蜷縮，像是想抓住什么。

“顧晏辭？”她試探著叫他，“你醒了嗎？”

男人依舊閉著眼，但呼吸似乎比平時急促了些。林薇心里一動，俯下身，耳朵湊近他的唇邊：“我們明天就要走了，去東邊，有山有水的地方。你要是聽見了，就醒過來，好不好？”

回應她的，是一聲極輕的嘆息，像風吹過湖面。林薇愣住了，抬頭時，正看見顧晏辭的睫毛顫了顫，仿佛下一秒就要睜開。

可他終究沒醒。

第二天拂曉，天還沒亮透，村口的銅鑼聲就急促地響了起來。村長的聲音帶著哭腔，一遍遍喊著：“要走的，趕緊到村口集合！再晚就來不及了！”

林薇一早就起了床，把最后幾件衣物塞進馬車抽屜。張幕僚牽著兩匹馬站在院里，顧承安背著小包袱，手里還提著裝小虎崽的竹筐，顧念安則抱著林薇的腿，小聲問：“嬸嬸，我們還能回來嗎？”

“等世道好了，就能回來。”林薇蹲下身，幫她理了理頭發，“念安不怕，我們在一起呢?！?

顧承安哼了一聲，卻悄悄把妹妹拉到身后，像個小大人似的護著她。

張幕僚把顧晏辭小心翼翼地抬上馬車下層，鋪好軟墊。林薇檢查了一遍物資：糧食裝了二十袋，水裝了十個大鐵桶，藥品、工具、衣物分門別類放好，連小虎崽的奶壺都沒落下。

“走吧。”她深吸一口氣，拉著顧念安的手。

到村口時，那里已經聚集了十幾戶人家，老老少少加起來六十多口人。有人背著包袱，有人推著獨輪車，孩子們緊緊攥著大人的衣角，眼神里滿是惶恐。顧承安看著人群，忽然拽了拽林薇的衣角：“林嬸嬸，是李爺爺他們?！?

林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幾個老人和婦女站在人群邊緣，為首的李爺爺是村里的老秀才，以前常教孩子們認字。顧晏辭小時候父母雙亡，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李爺爺家給的最多。

“都來了。”張幕僚低聲道，“顧將軍以前幫過不少人，他們信咱們?！?

林薇心里一暖。她走上前，對李爺爺笑了笑：“李爺爺，路上多保重?！?

李爺爺點點頭，渾濁的眼睛里含著淚：“好孩子，帶著晏辭好好走。咱們……總能活下去的。”

村長點了點人數，見再沒人來，揮了揮手：“走！往南！”

人群動了起來，像一條緩慢的河流，朝著未知的遠方流淌。林薇坐上馬車，掀開窗簾回頭看了一眼——熟悉的村莊漸漸遠去，院門口的老槐樹在風中搖曳，像在告別。

“駕！”張幕僚揚了揚馬鞭，兩匹棗紅馬嘶鳴一聲，拉著特制的馬車，緩緩匯入人流。

車廂里，顧念安靠在林薇懷里睡著了，顧承安捧著個紅薯，小口小口地啃著，時不時往竹筐里看一眼——小虎崽也睡著了，蜷縮成兩個小毛球。

林薇看向躺在身側的顧晏辭。晨光透過車窗照在他臉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她忽然想起昨晚他那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心里莫名安定下來。

“顧晏辭，”她輕聲說，“你看，我們都在一起呢。你可得快點醒，不然……這亂世的熱鬧，你可就錯過了?！?

話音剛落，她感覺手下的手，似乎又輕輕動了一下。這次，她沒有再懷疑。

馬車碾過石子路，發出“咯吱”的聲響，混著遠處的馬蹄聲、孩子們的笑聲，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林薇知道，前路必定艱險，但只要身邊的人都在，就總有希望。

而那兩只沉睡的小虎崽，或許沒人想到，它們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這隊逃亡者最鋒利的守護者。亂世的序幕，才剛剛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