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海風濕漉漉的，帶著料峭的寒意。林薇靠在三樓臥室的窗邊，看著院子里顧晏辭正給桃樹剪枝，他動作格外輕，生怕碰落了枝頭剛冒出的嫩芽?！奥c剪，別累著?！彼龘P聲喊了句，手不自覺地護在隆起的小腹上——如今已快九個月，肚子大得像揣了個圓鼓鼓的西瓜，走兩步就喘。

顧晏辭立刻放下剪刀跑上樓，手里還攥著朵剛摘的臘梅：“怎么起來了？張郎中說你要多歇著?！彼鸦ú暹M床頭的青瓷瓶里，又扶著她慢慢躺下，給她掖好被角，“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穩婆過來看看？”

“沒事，就是想看看你?！绷洲毙χ呐乃氖?。離預產期還有半月，顧晏辭卻早已把主島最有經驗的王穩婆接到了獨島，還在一樓收拾出一間屋子，鋪了厚厚的褥子，燒著暖爐，說是產房。連嬰兒用的小被褥、小衣裳，他都親手縫了好幾套，針腳歪歪扭扭，卻洗得干干凈凈。

出事就在那晚。子時剛過，林薇突然被一陣劇烈的腹痛驚醒，冷汗瞬間浸濕了里衣?！邦欔剔o……”她咬著牙喚他，聲音發顫。

守在外間的顧晏辭聞聲沖進來，見她疼得臉色發白，手緊緊抓著床單，心猛地揪緊：“是不是要生了？我去叫王穩婆！”他轉身就要跑，卻被林薇拉住。

“別慌……”她喘著氣，額頭抵著他的肩，“先……先燒熱水?！?

慌亂中，顧晏辭卻異常鎮定。他先跑去敲王穩婆的門，又拎著水桶去廚房燒水，柴火噼里啪啦地響，映著他緊繃的側臉。王穩婆提著藥箱進來時，見他正笨拙地給林薇擦汗，手都在抖，忍不住笑道：“城主莫慌，夫人這是剛發動，還得些時辰呢。”

陣痛一陣緊過一陣，林薇咬著牙，指甲深深掐進顧晏辭的胳膊里。他任由她掐著，另一只手緊緊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地說：“別怕，我在呢，忍忍就過去了?！甭曇綦m穩，眼底卻滿是心疼，鬢角的汗比林薇的還多。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海鳥的叫聲此起彼伏。林薇的力氣快耗盡了，王穩婆喂她喝了碗參湯，又讓顧晏辭出去等著：“男人在這兒礙事，城主去燒些紅糖姜茶，等會兒好用。”

顧晏辭一步三回頭地出了產房，卻不肯走遠，就守在門外的廊下。里面傳來林薇壓抑的痛呼聲，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心。他握緊拳頭，指節泛白，恨不得替她受這份罪。

“城主，喝碗熱茶吧?！毖诀叨藖聿杷?，見他臉色鐵青，嚇了一跳。

他擺擺手，目光死死盯著產房的門，耳朵豎得老高，生怕錯過里面的任何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產房里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像道驚雷劃破了清晨的寧靜。顧晏辭猛地站起來，心臟狂跳不止。

“生了！是個大胖小子！”王穩婆的聲音帶著喜氣。

顧晏辭剛想推門進去，里面卻又傳來王穩婆的驚呼：“哎？還有一個！夫人再加把勁！”

他的腳像釘在原地，又驚又喜又怕。張郎中說過，雙胎生產兇險，他這一路提心吊膽，生怕出什么意外。

又過了半個時辰，第二聲啼哭也響了起來，比剛才那聲更清亮些?！笆莻€千金！龍鳳胎！夫人辛苦了！”王穩婆抱著兩個襁褓走出來，臉上笑開了花。

顧晏辭沖進產房時，見林薇躺在褥子上，臉色蒼白如紙，頭發被汗水浸透，貼在額角，卻還睜著眼睛望著他，唇邊帶著絲虛弱的笑。“薇兒……”他走過去，握住她冰涼的手，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你怎么樣？疼不疼？”

“沒事……”林薇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滿足，“你看……孩子們……”

王穩婆把兩個襁褓放在床邊。兩個小家伙皺巴巴的，像兩只小猴子，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小手卻攥得緊緊的。男孩稍微胖些，哭聲洪亮；女孩瘦一點，眉眼卻像極了林薇，小小的鼻子微微動著。

顧晏辭伸出手，想摸摸他們，又怕自己手重，指尖在半空懸了半天，才輕輕碰了碰男孩的小臉，軟乎乎的，像團棉花?！岸肌冀】祮?？”他哽咽著問。

“健康得很！”王穩婆收拾著東西，笑道，“男孩六斤八兩，女孩五斤六兩，都是壯實的小家伙。夫人也爭氣，就是累著了，得好好補補?！?

顧晏辭守在床邊，看著林薇沉沉睡去，又看著兩個小家伙依偎在一起，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又酸又軟。他俯身，在林薇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個吻：“謝謝你，薇兒。”

消息傳到主島時，島民們都沸騰了。張婆婆提著剛熬好的鯽魚湯劃著船過來，阿大扛著自家曬的海魚干，連學堂里的孩子們都湊了些野果，說是給小弟弟小妹妹的禮物。

顧晏辭把孩子們抱給大家看時，臉上的笑就沒斷過。有人說男孩像他，眉眼周正；有人說女孩像林薇，秀氣靈動。他聽著，心里比喝了蜜還甜，卻不許人多待，怕吵著林薇休息。

月子里的日子，顧晏辭幾乎寸步不離。林薇奶水不足，他就按張郎中說的方子，每天去海里釣最鮮的魚，燉成濃湯給她喝；孩子們夜里哭鬧，他怕吵醒林薇，就抱著他們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哼著不成調的歌謠哄著，常常一夜睡不了兩個時辰，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描了墨。

“你去歇會兒吧，我看著呢?！绷洲笨粗巯碌那嗪?，心疼不已。

“不累?！鳖欔剔o笑著搖頭，小心翼翼地給女兒換尿布，動作比伺候傷員時還輕柔，“你看她多乖，剛換完就笑了?！?

林薇湊過去看，只見小女兒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正盯著顧晏辭看，小嘴還咂巴著，像是在跟他說話。男孩則在旁邊睡得香，小拳頭緊緊攥著，頗有他小時候的模樣。

“給他們起名字了嗎？”林薇問。

“想好了?！鳖欔剔o坐到床邊，握住她的手，“男孩叫顧念安，念念不忘，歲歲平安；女孩叫顧念薇，念念不忘，以你之名。”

林薇的眼眶瞬間紅了。他總是這樣，把所有的情意都藏在細枝末節里，不聲張，卻滾燙。

出了月子，天氣漸漸暖了。顧晏辭把孩子們抱到二樓的會客廳曬太陽，林薇靠在沙發上看著他。他一手抱一個，動作熟練得不像個新手父親，嘴里還念叨著：“念安你看，那是你娘種的番茄，以后給你當水果吃；念薇你看，院子里的雞下蛋了，給你做蛋羹……”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落在他身上，落在兩個咿呀學語的孩子身上，也落在林薇唇邊的笑上。葡萄架下的小雞嘰嘰喳喳，豬圈里的小豬哼哼唧唧，遠處的海面上，幾只海鷗正掠過水面，一切都像幅溫暖的畫。

有次楚風坐船來看他們，見顧晏辭正笨拙地給孩子們喂米湯，嘴角沾著白白的米糊，卻笑得一臉滿足，忍不住打趣：“當年在蘇州橫眉冷對的顧將軍，如今竟成了孩子奴。”

顧晏辭也不惱，把女兒往楚風懷里一塞：“你試試？保證你也心甘情愿?！?

楚風抱著軟軟的小家伙，看著她抓住自己的手指不放，心都化了，笑著對林薇說：“看來你們是真的安穩下來了。”

“嗯?！绷洲秉c頭，看著顧晏辭逗著兒子笑，眼里的溫柔像化不開的春水，“安穩下來了?！?

夕陽西下時，楚風坐船離開了。顧晏辭抱著兩個孩子，站在岸邊揮手送別，林薇靠在他身邊，看著遠處的船影漸漸變小。

“你看，”顧晏辭低頭看她，眼里的笑意比夕陽還暖，“我們有家了，有你，有我，還有念安和念薇?！?

林薇抬頭吻了吻他的側臉，聲音輕而堅定：“嗯，我們有家了?！?

晚風吹過，帶著桂花的甜香，吹起孩子們額前的碎發。小樓里亮起了燈，溫暖的光暈透過窗戶，映著院子里相擁的身影和兩個熟睡的嬰孩。這獨島的夜，從未如此安寧，如此圓滿。

他們的故事，從一片桃花林開始，歷經風雨，輾轉漂泊，終于在這座小小的島上，迎來了最溫柔的結局——不是轟轟烈烈的傳奇，而是柴米油鹽的平淡，是兒女繞膝的溫暖，是往后余生里，彼此相伴的每一個尋常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