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徹底化盡時，顧晏辭終于踏上了南下的船。甲板上的風帶著水汽，吹得他玄色披風獵獵作響，手里那支刻了半載的木簪被體溫焐得溫熱——簪頭的桃花紋是他照著軍帳里那幅林薇的畫像刻的，刻壞了七支，才成了如今的模樣。

“將軍，蘇州那邊來信，說林姑娘……開了家涼粉鋪。”沈硯捧著剛收到的密信，語氣里帶著些小心翼翼。信里還附了張畫，是畫師偷偷畫的，林薇站在鋪子門口，穿著月白粗布裙，身邊跟著個穿月白長衫的年輕公子，兩人正低頭說著什么，笑得眉眼彎彎。

顧晏辭捏緊木簪，指節泛白：“查清楚那人是誰。”

“查了，是江南楚家的三公子，楚風，性情開朗，據說……對林姑娘很是照顧。”沈硯的聲音更低了，“還聽說，楚公子前些日子向林姑娘表明心意，被拒了，但……”

“但他還沒死心，對嗎？”顧晏辭的聲音冷得像冰，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他在北方浴血奮戰時，竟有人趁虛而入。

船行半月，終于抵達蘇州。桃花塢的巷陌里飄著清甜的花香，顧晏辭按著地址尋去，遠遠就看見那間掛著“林記涼粉鋪”木牌的鋪子。

鋪子里很熱鬧，林薇正低頭往碗里澆紅油，手腕上的銀鐲子隨著動作輕響。她鬢邊別了朵新鮮的桃花，側臉在陽光下透著柔和的光暈，是他從未見過的鮮活模樣。

而那個叫楚風的男子，正站在她身側，幫助她做涼粉，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慢點倒，濺一身紅油，又要抱怨洗衣服麻煩。”楚風的聲音帶著笑意，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碎發。

這一幕像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顧晏辭的眼里。他攥緊拳頭，指節泛白，周身的寒氣讓路過的孩童都嚇得躲遠了些。

“林薇。”他大步走進鋪子，風鈴被撞得叮當作響。

林薇臉上的笑容在看見他時瞬間僵住，手里的銅勺“當啷”一聲掉進了盆里。“你……怎么來了？”

“我來接你回家。”顧晏辭的目光死死鎖住她，無視了旁邊楚風探究的眼神。

楚風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擋在林薇身前，拱手道：“這位兄臺是？”

“與你無關。”顧晏辭的目光像淬了冰，“讓開。”

“我是林薇的朋友，她的事，我不能不管。”楚風挺直脊背，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林姑娘若是愿跟你走，自會跟你走，但若不愿，還請不要強人所難。”

“朋友？”顧晏辭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兩人身上相似的月白衣裳，“朋友會替她擦嘴角，會說她像糖一樣甜？”

“顧晏辭！”林薇皺眉喝止，“你胡說什么！”

“我胡說？”顧晏辭逼近一步，幾乎貼著她的額頭，“那你告訴我，他日日守在你鋪子里，替你收攤，陪你吃飯，到底安的什么心？”

“楚風是好意幫我！”林薇的臉漲得通紅，“我開鋪子忙不過來，他好心搭把手，有什么錯？”

“好心？”顧晏辭的目光落在楚風腰間的玉佩上，那玉佩上雕刻的桃花，竟和他送給林薇的那支木簪一模一樣，“好心到連飾物都要和你配成一對？”

楚風的臉色沉了沉：“這位兄臺說話請注意分寸，我與林姑娘清清白白，倒是你，一上來就咄咄逼人，到底存的什么心？”

“我是她的夫君！”顧晏辭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鋪子頂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我管她的事，天經地義！”

“你不是了！”林薇的聲音帶著顫抖，眼眶瞬間紅了，“顧晏辭，我們早就兩清了！你走！”

“兩清？”顧晏辭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你說兩清就兩清？當年在島上你說要跟我一輩子，轉頭就忘了？”

“我沒忘！”林薇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是你先忘了！是你在我昏迷時對著別人的玉簪發呆，是你寧愿相信旁人也不肯聽我解釋，是你把你的驕傲看得比什么都重！”

她指著楚風，聲音帶著哭腔：“楚風是比你好！他不會跟我吵架，不會讓我受委屈，他……”

“夠了！”顧晏辭厲聲打斷，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所以你就打算跟他過一輩子，是不是？”

“我……”林薇張了張嘴，卻被楚風拉住。

“林薇別說了。”楚風擋在她身前，看著顧晏辭，“我確實喜歡林薇，也向她表明過心意，她拒絕了我，但我不會放棄。因為我知道，真心喜歡一個人，就該尊重她的選擇，等她心甘情愿，而不是像你這樣，用過去綁架她。”

他的話像一把鈍刀，慢慢割著顧晏辭的心。他看著林薇泛紅的眼眶，看著她躲在楚風身后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他在北方浴血奮戰，以為只要活著回來就能挽回一切，卻沒料到，她的世界早已沒了他的位置。

“好，很好。”顧晏辭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他從懷里掏出那支桃花木簪，狠狠摔在地上，“既然你這么喜歡他，這東西留著也沒用了。”

木簪在青石板上滾了幾圈，斷成兩截，像顆破碎的心。

林薇看著那截斷簪，心口猛地一疼，眼淚掉得更兇了。

顧晏辭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痛苦和絕望，讓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轉身就走，腳步踉蹌了一下，玄色披風掃過門檻，帶起一陣風，吹落了林薇鬢邊的桃花。

“將軍！”沈硯連忙追上去。

鋪子外，顧晏辭站在巷口，看著那扇緊閉的木門，像座無法逾越的屏障。沈硯撿起地上的斷簪，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將軍……”

顧晏辭沒接，只是望著巷深處那棵老桃樹，花瓣正簌簌落下，像場無聲的葬禮。“沈硯，”他的聲音很輕，帶著濃濃的疲憊，“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沈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再也無法彌補。

鋪子里，林薇蹲在地上，看著那截斷簪，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楚風遞給她塊手帕：“別難過了，他……”

“你先回去吧。”林薇打斷他，聲音沙啞，“我想一個人靜靜。”

楚風看著她通紅的眼眶，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有事喊我，我就在隔壁。”

楚風走后，林薇撿起那截斷簪，指尖撫過上面的桃花紋，那是她曾經最期待的樣子。她以為自己早已放下，可當顧晏辭真的站在面前，那些被刻意壓抑的過往，還是忍不住翻涌上來。

她想起在在逃荒的日子，他笨拙地給她摘野果，在寒夜里把她的手揣進懷里，對著星空說要一輩子陪著她。那些日子，簡單得像幅水墨畫，卻比現在的熱鬧更讓她心安。

可她也記得那些爭吵，那些誤會，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她真的能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嗎？

暮色漸濃，巷子里的燈籠次第亮起。林薇坐在鋪子門口的石階上，手里捏著那截斷簪，心里亂成一團。顧晏辭的出現，像顆石子，在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層浪。

而遠處的客棧里，顧晏辭站在窗前，看著桃花塢的方向，手里的酒杯早已空了。他知道自己今天太沖動，可看見楚風對她那樣好，看見她對別人笑，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

他掏出貼身的玉佩，那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原本想在回島后送給她的。玉佩上刻著個小小的“歸”字，是他早就刻好的。

“林薇，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對著窗外低聲說，聲音被風吹散，無人聽見。

夜漸漸深了，桃花塢的巷子里寂靜無聲，只有風吹過花瓣的輕響。一個在客棧里望著遠方，一個在鋪子前守著斷簪，兩顆曾經緊緊相依的心，此刻隔著一條街的距離，都在煎熬。

有些愛，錯過了一時，就可能錯過了一世。顧晏辭知道，他必須做點什么，否則，他會永遠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