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青溪鎮時，檐角的銅鈴還在晨風中輕響。林薇回頭望了眼那間剛收拾妥當的茅屋，籬笆上纏繞的牽?；ㄕ_得熱鬧，卻終究不是久留之地。她輕輕揚了揚鞭，棗紅色的老馬打了個響鼻，慢悠悠地踏上了往蘇州去的官道。

“走了，大虎?！彼牧伺能噹?，里面傳來白虎低低的嗚咽聲。這幾日沈硯總來敲門，送些綢緞藥材，話里話外都想跟著同行，被她婉拒了三次。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旁人摻不得手。

春深時節，官道兩旁早已換了模樣。垂柳的綠絲絳垂到地上，沾著晨露亮晶晶的；野薔薇爬滿了路邊的石墻，粉白的花瓣被風吹得落在車簾上，帶著清甜的香氣。林薇掀開一角車簾，看陽光透過花隙灑在青石板上，碎成一片金斑。

大虎從車廂里探出頭，毛茸茸的腦袋蹭著她的手背，喉嚨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它脖子上系著條新做的紅綢帶，是林薇前幾日用空間里的布料縫的，襯得那身雪白的皮毛越發耀眼。

“餓了？”林薇從竹籃里拿出塊風干的肉脯，遞到它嘴邊，“還有三日才能到蘇州，聽說那兒的桃花開得能把天都映粉了，到時候讓你在花海里打滾?！?

大虎嚼著肉脯，尾巴搖得像面小旗子，惹得她忍不住笑——這畜生，倒比人會享受。

行至午時，馬車在一處驛站歇腳。林薇剛將大虎拴在廊下的柱子上，就聽見隔壁桌傳來陣爽朗的笑，像碎冰撞在玉碗里，清越得很。

“店家，再來兩碟醬牛肉！要最嫩的那塊！”

她抬頭望去，見鄰桌坐著個穿月白長衫的年輕公子，腰間系著塊瑩潤的玉佩，正對著店小二揮手。他生得眉清目秀，嘴角總揚著笑意，眼角的痣平添了幾分俏皮，手里還把玩著個精致的羅盤，轉得飛快。

大虎許是被他的笑聲吸引，湊過去用鼻子嗅了嗅。那公子也不怕，伸手就想去摸它的頭：“好漂亮的老虎，莫不是山里成了精的？”

“大虎，回來?！绷洲陛p聲喚道。大虎委屈地晃了晃尾巴，乖乖退回她身邊。

那公子見了她，眼睛一亮，立刻端著酒杯走過來，作了個揖：“在下楚風，游歷至此，方才唐突了姑娘，還望見諒。”

“無妨?！绷洲逼鹕砘囟Y，“林薇?！?

“林姑娘？”楚風眼睛更亮了，順勢在她對面坐下，“聽姑娘口音，像是江南人？要去蘇州？”

林薇點點頭，沒多說。這人太過熱情，倒讓她有些不自在。

“巧了！”楚風一拍桌子，“我也去蘇州！聽說那兒的桃花開得正好，我要去畫幾幅畫，再釀些桃花酒！”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實不相瞞，我還想去平江路的書坊淘幾本孤本，林姑娘若有好去處，還望指點一二?！?

他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星光，倒讓人不忍拒絕。林薇想了想：“玄妙觀附近有家‘墨香齋’，老板藏了些舊書，或許有你要找的?！?

“真的？”楚風喜上眉梢，立刻給她斟了杯茶，“林姑娘真是好人！相逢即是有緣，這頓飯我請了！”

不等林薇推辭，他已喊來店小二，點了滿滿一桌子菜，醬鴨、松鼠鱖魚、響油鱔糊，都是蘇州名菜。大虎趴在桌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盤醬牛肉，尾巴搖得更歡了。

“給它也來份？”楚風指著大虎，笑得狡黠，“看它饞的。”

林薇無奈地笑了笑：“多謝?！?

這頓飯吃得倒也算熱鬧。楚風是個話癆，從江南的風土人情說到塞北的大漠孤煙，從詩詞歌賦說到雜記傳奇，偏偏他口才極好，講得繪聲繪色，連林薇都忍不住多聽了幾句。

“我去年在蜀地，見過會吐絲的石頭，”他比劃著，“拳頭那么大，放在火上烤，就會吐出銀絲，能織成布，水火不侵！”

林薇挑眉：“當真？”

“騙你是小狗！”楚風拍著胸脯，隨即又湊近了些，“不過那石頭被當地土司藏起來了，我費了好大勁才偷看到一眼?！彼麛D了擠眼睛，“林姑娘要是想看，下次我帶你去？”

林薇被他逗笑了：“楚公子倒是神通廣大。”

“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叫我楚風就好?！彼麛[擺手，“我爹總說我不務正業，放著家里的生意不管，非要出來瞎逛?？蛇@天下這么大，不看看多可惜？”

他說起這些時，眼里的光比玉佩還亮。林薇看著他，心里忽然有些羨慕——這樣無拘無束，隨心所欲，倒是她從未有過的日子。

午后啟程時，楚風的馬車跟在了后面。他嫌自家車夫趕得慢，索性跳到林薇的馬車旁，騎著馬與她并行。

“林姑娘，你一個人帶著老虎趕路，不怕遇到歹人？”他勒住馬韁，側頭問她。

“大虎能打?！绷洲敝噶酥杠噹锾匠鲱^的白虎，它正對著楚風齜牙，像是在示威。

楚風哈哈大笑：“是我多慮了。不過前面那段路據說不太平，有山匪出沒，我跟你做個伴，也好有個照應。”

林薇本想拒絕，卻見他眼里滿是真誠，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或許，有個伴也不錯，至少路上不那么冷清。

接下來的兩日，兩人同行同歇。楚風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白日里要么騎馬跟她說話，要么就鉆進她的馬車，拿出畫板畫沿途的風景，畫得累了，就和大虎打鬧，倒讓沉悶的旅途多了些生氣。

“你看這株梨花，”他舉著畫板給她看，“花瓣要留白才好看，像沾了雪?！?

林薇湊過去看，畫上的梨樹虬勁蒼勁，枝頭的白花卻輕盈得像夢，果然有種雪落枝頭的意境?！爱嫷谜婧谩！彼芍再潎@。

“那是自然！”楚風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最擅長畫人像，林姑娘若不介意，我給你畫一幅？”

林薇搖搖頭：“不必了?！?

楚風也不勉強，收起畫板，從行囊里拿出個小瓷瓶，遞給她：“這個給你。”

林薇接過一看，里面裝著些淡黃色的粉末：“這是？”

“防蚊蟲的?！背L解釋道，“蘇州多水，蚊蟲多，這個是我家特制的，比市面上的香包管用?！彼麚狭藫项^，“前幾日見你總撓胳膊，想是被叮了?！?

林薇心里一暖。她自己都沒留意的小事，他倒記在了心上。“多謝?！?

“客氣什么！”他擺擺手，又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嘗嘗這個，桂花糕，我從臨安帶來的，甜而不膩?！?

林薇嘗了一塊，桂花的香氣在舌尖漫開，帶著些暖意。她從空間里拿出個布包，遞過去：“這個給你，紅薯干，自己曬的。”

楚風接過去，掰了一塊放進嘴里，眼睛一亮：“好吃！比我吃過的任何點心都好吃！林姑娘你太厲害了！”

他毫不掩飾的夸贊讓林薇有些臉紅，低頭笑了笑。車廂外，楚風的笑聲伴著馬蹄聲，和著風吹過花海的輕響，倒像首輕快的歌。

第三日傍晚，遠遠已能望見蘇州的城墻。夕陽給青灰色的城磚鍍上了層金邊，護城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岸邊的桃樹連綿成片，粉白的花如云似霞，果然如傳聞中那般，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到了！”楚風勒住馬，指著那片花海，“林姑娘你看，桃花！”

林薇掀開窗簾，望著那片粉色的云霞，心里輕輕嘆了口氣。終于到了。

“我打算住在城南的桃花塢，離花海近?！背L轉頭看她，“林姑娘呢？”

“我還沒想好。”林薇道，“先找家客棧住下再說。”

“不如跟我一起去桃花塢？”楚風提議道，“那里有很多空置的院子，租金便宜，環境又好。我已經托人訂了一處，旁邊還有個小院子，正好空著。”

林薇猶豫了一下。和他同行幾日，倒也覺得投緣，只是……

“林姑娘放心，我不是壞人。”楚風看出了她的顧慮，笑得坦蕩，“我只是覺得，跟你投緣，想多交個朋友。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強。”

他的坦誠讓林薇放下了顧慮?！昂??！?

馬車駛進蘇州城時，暮色已經四合。街道兩旁的燈籠次第亮起，映著青石板路上的落花，像鋪了層錦繡。楚風的聲音在車外響起，帶著雀躍：“林姑娘你看，前面就是桃花塢了！”

林薇抬頭望去，只見遠處的巷陌深處，一片粉色的花海在夜色中若隱若現，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她輕輕撫摸著腕上的玉鐲，心里忽然有些安定。

或許，這里真的是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馬車在一處巷口停下，楚風跳下馬，替她掀開簾子：“到了，林姑娘?！?

林薇牽著大虎走下車，打量著眼前的院子。門是竹制的，上面爬滿了薔薇，院子里有棵老梨樹，枝頭的白花在月光下像堆雪。

“怎么樣？還不錯吧？”楚風推開院門，“里面都收拾好了，家具都是現成的?！?

林薇點點頭：“很好?！?

“那就好。”楚風笑得眉眼彎彎，“我住隔壁，有事喊一聲就行。”他指了指西邊的院墻，“我院子里的桃花開得比這邊好，你要是想看，隨時可以過來?！?

林薇謝過他，看著他提著行囊走進隔壁的院子，心里忽然覺得，這場說走就走的旅程，似乎比想象中要溫暖些。

她牽著大虎走進院子，月光透過梨樹枝椏，灑在青石板上，落下斑駁的影。大虎在院子里轉了圈，趴在梨樹下，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林薇坐在石階上，望著墻外那片朦朧的粉色花海，輕輕嘆了口氣。蘇州，桃花，春天……或許，這里真的能讓她靜下心來，好好過日子。

至于楚風，這個活潑開朗的新朋友，或許會讓這段日子，多些不一樣的色彩吧。